第十一章(第12/17页)
房间里的气味已经很糟糕了。
我对安妮说,她应该进养老院,安妮说:“你们不能强迫我去!”
“是不能强迫你,我们都不能。但你可以上那儿去试试看……”
不过如果她真答应了,她会分分秒秒都发牢骚,要求回家;而在家她又会说,哦,我不晓得啊,那儿蛮好的,至少有伴儿;可一旦被带回到那里,她又会诉苦抱怨然后要求回家去……
现在她说她喜欢在医院里,她不介意在那里待一阵子。
我说她在那里一直抱怨,直到给送回家了才消停。
她说:“我才没有呢!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现在她又在嘟嘟囔囔了。我坐着不动,极力避免这样的思虑—人的生存状况已经沦落到这等地步了:我们都是下水道,仅此而已,是生产屎尿的机器,人终其一生都是在蓄谋掩盖这一事实。只要安妮还能把自身产出的废物排放到合适的地方,她就能生存;等到她办不到的时候,就完蛋了。我盯着安妮张开的嘴巴,正哇啦哇啦不断地生产出词汇,把她的嘴巴看作是管道的开口,管道错综复杂,令人作呕,通向另一个开口,也就是她的肛门,很可能看起来一个模样。
我坐得越久,便越发感到惊诧,我们居然能将自己的本质瞒过了自己:一副臭皮囊,里面装着的肠道里灌满了排泄物。在这个想法大有占上风趋势之时,我离开了,安妮在我背后叫嚷道:
“这下我整个晚上就孤零零一个人了。”
我喊回去:“露西会来的。”
她嚷着:“然后我又一整晚孤零零一个人了。”
我吼道:“那你干吗不住到养老院里去。”
她大喊:“因为我要去我妹妹那里住。”
回到家,我发现凯特坐在厨房餐桌边上,情绪很不好。这下我受到了鼓舞—怎么着也比百无聊赖的好。她在吃腌渍的洋葱,用手指头从一个大广口瓶里拈出来的,一个接着一个地吃。不知道为什么,这在我看来是个好兆头,比起吃甜食,吃醋渍的食品算得上是进步。我说:“你想跟我去看电影吗?”
“你才不想我跟你去看电影呢。”
我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在她对面坐下。
“我也要三明治。”
“那你为什么不做一个呢?”要不是她好斗的语气加上又已经吃了腌渍洋葱,我会给她一个的。我不由笑起来,她立刻泄了气,坐了下来,完全就是个抖抖索索的孩子,在赌气。
“取笑别人可不礼貌。”
“我没有取笑你。凯特,一起去看电影吧。”
我花了一个小时哄这孩子。我们正要出去的时候,电话响了。
“理查德,我是很想去,可是不行哎,我要和凯特去看电影。”
我大吃一惊。不过也没那么吃惊。理查德刚说出来的时候,我可是目瞪口呆。现在我想,当然了!一切都已经为此埋下了伏笔。
西尔维亚和理查德先前讨论了他们子女的种种问题。显然,他们经常讨论,这次也不例外。她说她觉得我们一起吃顿晚饭,借此“缓和局势”会是个好办法—理查德和她,还有我,加上凯瑟琳和马修。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消除掉所有那些不健康的情绪—她的原话。理查德向我传达以后,感到尴尬,但其实也不算太尴尬,因为他也觉得西尔维亚这主意不错。他说,如果我知道情况有多糟糕,凯瑟琳如何折磨他们—他和西尔维亚,我就会发发善心点头同意的。
“马修呢?”我问。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所以他真想到了本来可能另有隐情?
“马修嘛,根据我的了解,可以自作自受……不管怎么说,他就那样。我向来一点都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不过西尔维亚觉得他这样也好。”
午饭后我回到《莉莉丝》,就汉娜一个人在他们的办公室里。我告诉她理查德都说了什么。“你怎么想?”她问起来像个心理治疗师。
“我不知道是要笑呢,还是要哭。”
“没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吗?”
“没什么不舒服的,都差不多。”
“就只有你哦—你和他们?为什么不带上吉尔,或者哪怕是凯特?”
我们四目相对,哈哈笑了。起先只是忍俊不禁,还比较矜持,后来就控制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前仰后合跌到座椅上,怎么都停不下来。
“我不知道怎么就笑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