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8/12页)
躺在床上,我想起弗莱迪,尽管并非有意要想。这样执迷于寿终正寝的婚姻,实在过头了。寿终正寝,这个词恰如其分。只有寿终正寝且业已消逝的东西,才可能阴魂不散,对你奚落个没完。我想知道弗莱迪是不是说过“我爱你”。大概在我们决定结婚的时候,这种不可或缺的情话确实也出现过?他说:“我爱你,简娜。”我回答:“我爱你,弗莱迪。”很有可能是说过的!可我就是难以相信。不过我已经记不清了。尽管我倒是很容易记起我们迅速就能获得满足的鱼水之欢,融洽和谐的肌肤之亲。但我们完事后沉沉睡去的时候,弗莱迪在我耳边低语过“我爱你”吗?没有。我也得问问自己是否对弗莱迪说过 “我爱你”。这种做法在当时的我眼里很有可能会显得有点屈从或者软弱。
而现在我躺在床上,头枕着我(当然是我的)雪白的枕头,看着黄色的窗帘如何轻轻晃动,使得照在地毯边缘上那长长的一方日光如梦似幻地摇曳着,这时候我突然想到,理查德从没说过“我爱你”。那当然只不过是我刚才梦中的场景。但是梦境悲伤的力量拖着我往下沉,故而我只能一次又一次落泪……但与此同时,我的心境却岿然不动,相当清醒地洞悉现实,我想理查德和我不需要说什么“我爱你”,我们只要见见面,心心相映,感受到彼此的一部分就行了。实际上,出于现实的局限,这想法多少也有些幻想的成分。
这么说吧,言语都受到了现实的局限。就和婚礼一样。此时此刻,上百万个女孩子敲着打字机或者按着计算器做加减的时候,都在梦想着—不是梦见妇女解放运动和获得解放—而是梦见我爱你和婚纱:据我们所知,结婚大喜之日仍然是这些幼稚梦想的黄金时刻,《莉莉丝》的研究人员就是这么告诉我们的。为什么呢?其中一方面原因就是《莉莉丝》及其姐妹(报刊杂志)的努力。
我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姿势是—现在我明白了—是俘虏投降的样子。这姿势使得我当真开始想象起一个真实的拥抱,我依偎在理查德怀里,他说着我爱你。我隐隐觉得—现在就觉得了—就是很不舒服。因为实在太不自然了。然而与此同时,我的认识判断都消融瓦解了,一心渴求着“我爱你,我爱你”,别无他求。我爱你—这种荒唐话,就像咒语,又像迷药,助长狂热的劲头,图口舌之快说了出来,并且越发油嘴滑舌,但大脑却在冷静思考:爱?什么爱?爱谁呢?
在什么情境之下,才可能让“我爱你”在我们俩之间显得自然呢?就像我们的想法或者打算不谋而合之际,会抬眼对视那样水到渠成,自然而然?要在床上吗?好吧,恐怕是这样。但不行,绝对不行。我不会跟理查德在水平方向上握手。弗莱迪去世后,有个和我睡过的男人,在回他老婆身边之前,跟我喝了杯咖啡告别,他就是这样评价的:“这是水平方向上的握手,仅此而已。”他表明了我们对这一行为的共识。什么都不是。过程很愉快—但不算什么。零。关键是:没什么危害。我说,就跟真的性爱一样。不过,对于生活在后弗洛伊德、后约翰逊-马斯特斯[45]时代的妇女来说,这个想法完全行不通了。
想起过去的一个片段:乔伊丝和她姐姐刚用过午餐,她姐姐住在乡村,那天到伦敦来打算去哈罗德百货购物。乔伊丝回到办公室以后若有所思,评论说她姐姐的婚姻很幸福。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乔伊丝开始认识到她自己的婚姻多么不幸福。
乔伊丝娓娓道来,还不时观察我的脸,看我作何反应。她告诉我,在战争期间,姐姐当时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她遇到了一个男人,他的恋人早在空袭[46]之初就已经丧生。整整四年时间,姐姐和这男人都在同一间办公室,做战时工作。他们彼此相爱,表白了心迹,但没有同床共枕,因为那个年代的人会说出诸如“背叛”与“忠诚”、“忠贞”与“欺骗”这样的词,而且也确实看重这些方面。有时候他开车送她回家,他们在黑暗中紧紧握着手。他们几乎不敢接吻—一接吻就危险了。战争结束后,她离了婚,他们俩喜结连理,终于可以同床共枕。乔伊丝说她姐姐讲了,那值得等待。
“这下子,有对夫妻给性事以合乎体统的应有认可了。”我字斟句酌地对乔伊丝说。乔伊丝脸上表情的意思是,没错,情况的确如此。这时候菲丽丝进办公室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些文件。她看上去那么年轻,那么能干,几近完美。乔伊丝和我想到了同一个主意,我们对视了一下,乔伊丝说:“菲丽丝,你坐下来,一会儿就行。我刚和我姐姐一起吃午饭回来—嗯,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做个小小的试验。是关于代沟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