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8页)

午饭前,理查德打来电话。查理已经走了,就我一个人在。我一边工作,一边听着吉尔和汉娜在外面那间办公室热热闹闹的。真希望我在她们那边,而不是在这间宽敞乏味的总编室。不知什么缘故,这间办公室总是死气沉沉的,了无生趣,而在外面那间办公室,我先是和乔伊丝共处了多年,然后又和菲丽丝并肩奋战,再接着和吉尔相伴苦短,那里总是充满生气。我想,就这么离开了那间办公室,彻底搬到这边和查理一起工作,这么一来,就意味着和吉尔真正地分开了,她的注意力自然会更多地投入到她的“寓友”和汉娜身上,而不是她的姨妈身上。我整个人情绪低落,心中想念理查德也于事无补。就在这个时候,理查德来了电话,听上去疲惫不堪。他问我有没有车,我说以前倒是有,可已经卖掉了,因为开得太少。理查德说,现在麻烦来了,他觉得我们不该在酒吧见面,但如果我们想办法离开这儿,比方说到乡下去之类的……他现在不方便解释,不过……我说他无需解释。

我们最终的安排是,他坐出租车五点半准时来接我,车子开到贝克大街我们就下,然后坐地铁去温布尔登,他之前在那里找到了一家餐馆。一切都按照计划有序进行。我经过吉尔和汉娜身边的时候,还悄悄朝楼下人行道看了一眼,确保凯特或者凯瑟琳不在那儿。两个人都不在。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偷偷摸摸的,知道只要我人一走,汉娜和吉尔就会开始评头论足。我们都不怎么开化嘛:离开了那个办公室,让她们俩抱团,我就已经变成了别人,会给她们说三道四,而如果还和她们在那里并肩工作的话便不会了。

我走到门边,理查德的出租车正好到门口停下,我溜进车里。

“没人跟着吧?”我喘不过气来。

“目前看来没有。”

我们拥抱在一起,这拥抱别有一番滋味。友情,没错,但最首要的,是瞬间就很亲密的感觉,一如既往,仿佛我们从来不曾分开过。我们温暖的肢体熟悉彼此,他的手放在我裸露的前臂上,我的手则搁在他的脖子后面。还有激情,哦,是的,激情无处不在,近在咫尺,初显光芒,就像是一片天地绵延在我们四周,却有股神秘的力量不允许我们踏入其中一步。我们约定的无形铭板上写着:到此为止,不能更进一步,所以我们可以在彼此的臂弯中休憩,感受激情的燃烧和许诺,但我们不能转过头亲吻。如果我们的双唇一触碰到,上帝啊,那该会是何等的宣言,然而—这正是关键—某种东西却会当即消亡。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们知道吗?至少我不知道。我的上帝啊,我将自己隔绝在外的那片天地是多么的广阔!我感觉到他的气息吹在我的脸颊上,内心霎时响起再三警告的声音:千万要小心,就算我再怎么渴望别过脸,想让我和他的嘴唇前所未有地碰到一起也不行。哦,不行,不,不,不行。

我们脱离彼此的怀抱,没有直视对方,因为从这么一个可能引火烧身却又悲哀不已的拥抱之中挣脱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小心翼翼,不让彼此的眼神交汇,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他说:“很抱歉,要采取这样的秘密行动。出了点事情。”

他说话时,一边久久地内省着,若有所思,好像在考虑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意外,我感觉他都是在作最坏的打算。

受他影响,我感到自己的生活和他的生活一样,会冒出点什么事情,虽说不会一下子爆发灾祸,却隐隐潜伏着危机。目前我们面临的是这样的局面:我们悄悄到图腾汉厅路去的时候,我还要仔细观察每条人行道,以防凯特站在哪条人行道上,面向车流,眼睛密切注视着每辆路过的出租车里面,想要把我抓个现行。

“你最好告诉我。”我说。

“马修,你知道的,我们的大儿子,让凯瑟琳知道约翰病了。不,他没有恶意,也不是恶作剧,不是那样。他是不上心。你看,他早就已经把对约翰的关爱束之高阁,他很久以前就这样了。所以我们—其实是西尔维亚,写信叫他别告诉凯瑟琳的时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给凯瑟琳寄了张贺卡,加了个附注说,约翰现在脱离危险了。他没多想。”

“所以凯瑟琳不肯原谅你。”

“啊!可她有什么不原谅我们的?当然,首先是不能原谅我们把约翰生成个低能儿。”

“不够理性嘛。”

“可亲爱的简娜,什么是理性?”

我觉得这完全超过了容忍的限度,过于—过于什么?我想,理查德和西尔维亚这两个人可谓通情达理,但一谈到凯瑟琳,他们就完全无法理性对待。一个身体健康、年满十八岁的年轻人,跟踪起自己英俊潇洒的父亲和他恶毒的情妇来,一个星期接着一个星期,还不怎么加以遮掩,反倒是光明正大地站在人行道附近或者河岸边上,一副心事重重、几乎是神情恍惚的样子—好吧,这肯定超出了年轻人所谓“正常”的范围;我觉得就算是正常情况,那也已经够糟的了。简而言之,我端坐在那里,心里想着,凯瑟琳真是疯狂到家了,还想到理查德和西尔维亚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就跟我姐姐乔姬和她丈夫不肯正视凯特该进疯人院的现实一样。好吧,至少可以说离疯人院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