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5/56页)
她晓得他离家时大约十四岁。那么这四年来他都在做什么呢?
班的母亲错了,她以为他立刻就走了。其实他跟学校那一帮逃学的孩子在小镇郊外的一幢空屋露营,以那儿为根据地向外出击,冒充顾客混入商店行窃,晚上闯空门,周末则到附近的城镇去跟当地的青少年鬼混,渴望打一架,找点乐子。班是他们的头头,因为他很强壮,而且会保护他们。他们是这么想,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内心已经成熟,他是一个已经长大的男人,比较像个父母,而他们还是孩子。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被捕,陆续被送到少年感化院去,或是回到父母身边和学校里去。有天傍晚,他站在一群打架的孩子旁边,并没有加入战局,他害怕自己的力气,更害怕脾气会失控,他突然领悟到自己是孤独的,没有同伴。有一阵子,他跟一群年纪较大的孩子鬼混,可是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当头头。他们强迫他替他们偷窃,取笑他,讥笑他优雅的口音。所以他离开了他们,流浪到西部乡间,碰见了一帮摩托族正在跟另一帮对手交战。他渴望摩托车,可是始终未能如愿。他是如此热爱它们,能够接近这些摩托车就够了。这帮人进餐馆或酒馆时,就利用他来替他们看车。他们给他食物,有时甚至给他一点小钱。有天晚上,对手帮派发现他独自在看管半打以上的摩托车,便以多欺少围殴他,十二个对一个,把他打得血淋淋的。他自己的帮派回来时,看到有些摩托车不见了,正打算再殴打他,却发现这个看似迟钝愚蠢的畸形儿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惊声尖叫的好斗疯子,差点杀死其中一个同伴。他们合力袭击才制住他,他连半根骨头都没断,只是再次流血呕吐。一个在酒馆工作的女孩把他带到小酒馆去,帮他冲洗,安排他坐在角落里,给他东西吃,让他再度恢复神智。他终于平静下来,或许还有点茫然吧。
有个男人走到他面前坐下来,问他是否正在找工作。班就是这样流落到农场去的。他跟着马修·格林德利走,因为他晓得从现在起,不论两个帮派中哪个兄弟看见他,都会立刻召集同伴,他又会被揍得半死。
这座农场位于一条杂草丛生、泥泞不堪的小路上,离任何干道都有段距离。那儿田园荒芜,房舍乏人照料,偌大的农舍有一部分还因为屋顶漏水太严重而关闭。这座农场是二十年前玛丽、马修和泰德的父亲留给他们的。有座农场,但是没有钱。他们相当自给自足,靠农场上的动物、果树和菜园维生。大好的田地一块块卖给隔壁的农夫,他却拿来种饲料。玛丽和马修——如今则是玛丽和班则每个月都要走到三英里外的村庄,去采买杂货和泰德要的酒。他们只能走路去,因为他们的汽车在院子里生锈了。
每回需要钱买食物、付电费和地方税时,玛丽就对马修说:“把牲畜带到市场去换点钱。”可是有一回,账单好几个月都没人理,而且根本没付。
人们都故意遗忘这个可耻的地方:当地居民一方面是感到羞耻,另一方面又为格林德利一家人感到难过。人人都晓得“男孩们”已经老大不小了,他们不识字,离低能儿也不远。玛丽原先期望有朝一日能出嫁,结果事与愿违。管理农场的人是她,她告诉兄弟们该做些什么:修理那道篱笆,打扫那间牛舍,带羊去剪毛,去种菜……她整天都要盯着他们,因为不得不这样,人也变得尖酸刻薄。所有的活儿都是马修一个人做的:泰德静悄悄地躲在房间里喝酒喝个半死。他不会惹麻烦,可是他也无法做事。马修得了关节炎,胸部也有问题,不久就做不动粗活,只能喂鸡和照顾菜园,大概就这样了。
他们给了班一间有着简陋家具的房间,跟他成长时所居住的舒服房间相比有天壤之别。他想吃多少都可以。他从天亮工作到天黑,天天如此。他晓得大部分活儿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但是并不知道要是没有他,这座农场就完蛋了。这座农场,或像这样的地方,很快就要变成不可能存在的事了,等欧盟执委会颁布法令、实时监视卫星在天上环绕时——那一天就要来临了。这个农场是地方上的耻辱,大好良田被荒废。因为没有付费,电话被掐断。人们沿着小路或是穿过农家的庭院进来,表示希望买下农场。他们会见到玛丽——一个愤怒的老妇人,她会叫他们滚蛋,当面甩上大门,教他们吃闭门羹。
在附近的农场上,每当有人问起格林德利一家人时,站在他们这一边的邻居们总是含糊其词,以对付官员和好管闲事的人。如果他们失去农场,那些可怜的被遗弃的人,泰德和马修要如何过日子呢?他们大概会被送到收容所去。玛丽呢?不,让这些可怜虫活够他们的岁数吧。而且他们那儿还有个没人晓得究竟打哪儿来的孩子,他看起来有点像某种雪人,可是他活儿干得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