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第8/10页)
第二天他们回来了,但没坐下来看电视。他们蠢动不安,又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新闻报道一家小店被侵入,店里有邮局附设的柜台,大概被抢了四百镑。店主被绑并封住嘴巴。负责邮局柜台的女士则被痛殴,不省人事。
当晚七点左右,他们回来了。除了班之外,每个人都一副干了大事的亢奋神情。他们看到海蕊,互相交换眼神,窃喜于她无法分享的秘密。她看到他们掏出一叠叠钞票,点数之后,又塞回口袋。如果她是警察,光看他们这副得意扬扬、脸色兴奋发红的模样,就会起疑心。
班不像他们这般狂喜,神色和平日一样,让人误以为他没参与其中——不管是什么勾当。但他在那场暴动现场,她看到了。
她试探地问道:“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你在白石区那儿。”
“嗯,是呀。我们在那儿。”比利胜利地宣扬。
“你看到的就是我们。”戴瑞克说,跷起拇指,以示自我称许。埃尔维斯则神色警觉、机敏。其他几个非固定成员,只是偶尔一起到此鬼混的男孩表情大乐。
几天后,她对他们说:“我想你们该知道这房子要卖了——不是马上,但很快。”
她特别注意班,但他并未转头注视她。她想班应当听进去了,但是他什么话也没说。
“所以,你们要卖房子,又怎样?”戴瑞克说。海蕊觉得他似乎出于礼貌,必须有所响应。
她等待班说些什么,但是他没说。他对这群人的认同是否强烈到他不再认为这是他的家?
当班离开那伙人听得到的范围,海蕊对他说:“班,我给你一个住址,如果你将来回到这儿,找不到我们,通过这个住址,永远可以联络上我。”她说这话时,似乎能感觉到戴维以讽刺、不苟同的神色望着她。她心中默默对着不在场的戴维说:“好吧!就算我不这么做,我知道你也会这么做……我们就是这样的人,不论命运如何安排,我们都无能为力。”
班收下她的字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海蕊·骆维特,还有莫莉与菲德烈夫妇代转,以及他们在牛津的地址。这事让她感到一丝恶意的快感。后来,她发现那张纸条被班弃置在房间地板上,忘记了或不在乎。海蕊放弃了再尝试。
春去,夏来,班那伙人越来越少光临,有时几天不见人影。戴瑞克搞来了一辆摩托车。
现在,她只要听到闯空门、拦路抢劫、强暴的新闻,不管发生在哪儿,她都归罪于他们,而后又自责不公平。不可能每件坏事都是他们干的!同时,她渴望这伙人早点远走高飞。她心内汹涌着展开新生活的渴望。她希望与这栋房子做一个了断,不再去想它。
但这伙人偶尔还是会来。如果他们失踪的时间不长,便不交代去了哪里,只是荡进起居室,围坐在电视机前,有时四五个,有时一伙十个、十一个。他们不再搜刮冰箱里的食物;冰箱里现在食物很少。他们自己带来成堆、各式各样、十数种异国食物。披萨、咸法式派皮蛋挞、中国菜、印度菜、色拉馅的皮塔饼 [4]、墨西哥炸玉米薄饼、墨西哥面粉薄饼、印度炸三角包、墨西哥辣豆汤、派、肉馅饼和三明治。他们难道不该是见识狭窄的传统英国人,不吃父母没听过的食物?他们似乎不在乎吃到嘴里的是什么,只要够他们狼吞虎咽即可;面包屑与面包皮、纸盒乱丢,也不收拾。
海蕊跟在他们后面收拾,心想:再忍耐也没多久了。
她独自坐在厨房餐桌边,他们在隔间矮墙另一边的起居室里躺着看电视,电视的噪声与他们嘈杂、喧闹、仇恨的话语声相激荡——那种声音属于疏离、不具理解力、充满恨意的族群。
巨大的餐桌给她带来安慰。它原本是屠夫丢弃不要的屠案,刚买来时,表面粗糙、刀痕累累,现在都已磨平,显露出干净、奶白的新底层,进入另一阶段。海蕊与戴维替这张桌子上蜡。在那之后,人们的手、袖子、手指、夏天时裸露的下臂膀、孩童坐在大人膝上打瞌睡时碰到桌面的额头,还有在大人搀扶与鼓掌欢呼下踏在桌面蹒跚学步的肥胖小脚,都曾数千次接触过这张桌子。它是在许久以前用整块橡木做成的,二十年来的抚平与触摸让这块大木板表面如丝缎般光滑,平滑的手指几乎可以在上面溜冰。表层之下隐隐可见树木的瘤节与纹理,每个花样她都熟记在心。虽然光滑如镜,桌面上还是留下了伤痕。这块棕色半圆痕迹是多拉丝有一次不小心把太烫的平底锅放在桌上,她气愤自己的粗心,连忙拿走而留下的痕迹。那边有道黑色弯曲的凸痕,海蕊不记得是怎么弄的。如果你从某个角度看,还可看到桌面有小小的凹洞塌痕,那是用来盛放热碟子,保护宝贝桌面不被烫到的三脚铁架造成的痕迹。当海蕊倾身,微亮的桌面会反照出她的脸,有点模糊,但已足以让她倒退,不再看桌面。她和戴维一样,看起来好老。没人会认为她只有四十五岁。那不是一般的老态——灰发与憔悴疲累的肌肤,而是某种无形的物质已从她身上漏光。那是一层类似脂肪的东西,并非真的有形物。这种人人皆有且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她已经被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