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第24/34页)
“真是耻辱!”人群中一个女人喊道,“他们吓坏了,这些可怜的小东西。”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叫喊:“警察!”大家都逃散了。从我公寓的窗口,杰拉尔德、艾米莉、我,以及其他几个人,看到几辆大警车呼啸而来,警灯在闪亮,警笛在尖叫。人行道上已空无一人。警车成队地行驶,绕着街区开,然后再转回来。这些尖叫、绕圈、铿锵作响的警方怪物,在这悄然无声的街道上驶来驶去有半个小时左右,用我们的说法就是“显显威风”,然后它们就开走了。
“他们”所不能容忍的,直到现在仍然不能容忍的,就是这种类似于公共集会的活动,这种活动威胁到他们。说起来很奇怪,也很可怜,这个时候人们最不关心的就是改变政府的体制,我们只想忘了它的存在。
等街上安静下来,艾米莉和杰拉尔德到那所房子去,看看那帮孩子是否回到了那里。他们去过又走了,拿走了他们的全部家当——棍棒、石头和武器,还有烤老鼠肉和生土豆。
他们两个拥有了这所房子。现在他们完全可以在那里建立一个新的公社。以前的那一个还可能恢复吗?当然不可能:曾经自然生长的某个有机体已经被摧毁。
天气很冷。燃料剩下不多了。在那漫长、阴暗的下午和傍晚,我在房间里坐着,一根蜡烛闪着微光。我也可以把它熄灭,让炉火照亮屋子。
一天,我坐在那里,盯着摇曳的炉火,我的目光穿过了火焰,进入到一个我能想象的最不协调的场景中。我怎么能说一个不存在时间的世界是“不合时宜”的世界呢?不过即便在那里,在那个你遇到什么就是什么、不会对事情的秩序说三道四的地方,我也在想:此时自发显现的是多么古怪的场景啊!
我和雨果在一起,雨果不只是给我做伴,作为一条狗,它还是我的帮手。它是一个生物,一个有自身权利的个体,对于我看到的事件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是一个女孩的房间,一个女学生的房间。相当小,挂着传统的带花纹的窗帘,床上铺着白色的被单,桌子上整齐地放着教科书,白色的橱柜上钉了一张学校的课程表。镜子通常在房间里都会不显眼,比如只在洗脸盆上面钉一块小小的镜子。但这个房间里却有一面宽大的长方形镜子,边框布满了涡形、镀金、花纹和凹槽装饰,这种镜子会出现在电影布景中、某家时髦服装店或剧院里。挂着这样一面镜子只是因为这个场景需要这样的气氛和某些必要的情感因素,朴素的小方镜可满足不了需要。在镜子前面,有一位年轻女子。是艾米莉,一个女孩展示或包装得就像一位年轻女子。
雨果和我并排站着看她。我的手放在那动物的脖颈上,我可以感觉到从它恐惧的内心发出、传到我手上的不安的颤抖。艾米莉十四岁左右,但她,就像人们曾经习惯于说的,“完全成熟了”。她穿着晚礼服。礼服呈猩红颜色。我看着这礼服,看着她,感觉真是难以形容。我的感觉当然很强烈。这种礼服是在怎样的塑造女人?因此我为这礼服,更准确地说是为这样的礼服居然一直被容忍、一直有女人穿而感到震惊。
这种服装腰围和胸部都很紧,用“胸部”这个词非常准确,而不是会随着呼吸上下起伏,随着情绪或每月周期性变化而变化的乳房,乳房形成了一个单一的鼓起来的土墩。肩膀和后背裸露。这礼服的髋部和臀部到膝盖都很紧,这一部分很显眼,因为艾米莉臀部丰满,形成单一的隆起部分。再往下,礼服在她脚脖子周围盘绕、舒张。这是一种艳俗的礼服。它对身体的炫耀也是反常的和不显性别特征的,体现了把女人打扮成这样的那种男人的幻想——把女人打扮成可笑的玩偶,既具挑逗性又无法自立;解除她的武装,把她塑造成可厌、可怜、可怕的怪诞作品。这种可怕的礼服是成千上万的女人在其一生中穿过的传统服装,是女人们垂涎的服装,是女人们在无数的镜子前赞赏的服装,是女人们用来遮盖她们受虐性幻想的服装。艾米莉穿着这猩红的恐怖礼服站着,她在镜子前将头转向这儿转向那儿。她头发往上拢,裸露出后颈。她的指甲也涂了猩红色。在艾米莉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尚,至少对普通人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时尚,可她却在这里,离我们就几步远。由于觉察到我们——她忠实的狗和她焦虑的监护人,她慢慢转过头来,带着低垂的长睫毛朝我们看,她的嘴唇为幻想的吻而微微张开。那个高大的女人——艾米莉的母亲走进了房间,她一出现立即缩小了艾米莉的空间,使她显得特别瘦小,因此从这位母亲站在那里的这一时刻起,艾米莉就开始变小。艾米莉面对着她,在个头儿缩小的同时,做出挑逗性的动作,扭动着身子,还伸出舌头做鬼脸。那母亲注视着她,深感厌恶和震惊。她女儿正变得越来越小,成了一个猩红色的微型玩偶,胸部鼓起,从腰部到膝盖显出她臀部的轮廓。这个小玩偶扭动着作出种种姿势,然后在一股红烟中消失,就像关于肉体和魔鬼的道德故事中常有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