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第5/38页)

我朝孩子转过身。现在我得慢慢来了,我琢磨着该说什么,如何介绍自己,如何对待她——我自己界定为小技巧和小花招的种种做法都显得那么可悲。她在细细地观察我。我脑袋里冒出的想法是:这是囚犯观察新入狱的人才可能有的那种专家式评估。我的心已沉甸甸:焦虑不安!我的头脑还没有转过弯来,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艾米莉吗?”我试探地问,希望她能澄清我内心的疑问。

“艾米莉·玛丽·卡特赖特。”她说。她说话的声音和脸上的微笑都欢快而无动于衷。态度有点冒失?反正是一副费解的、上了瓷漆般的神情。我试着不把这个放在心上,或避开;我意识到自己在急于传递信号——微笑也好,手势也罢,这样或许能进入她冷冰冰的防御背后较为柔和、温暖的地带。

“那么,你坐下好吗?要么,我为你做点什么吃的?喝点茶?我这儿有好茶,可当然……”

她说:“请带我去看看我的房间。”她自己没怎么意识到,此刻她的眼睛里带着恳求。她需要,非常需要知道,将像毛毯一样可以围绕她、给她安慰的是什么样的墙壁,什么样的避难所。

“哦,”我说,“我还没想到呢,我不是那么……我必须……”

她的脸似乎有点皱缩,可仍保持着鲜明的不肯罢休的姿态。“你看,”我接着说,“我没想到……让我们现在看看怎么办。”她在等待。她固执地等待着。她认定将跟我一起过。她认定这是她的避难所,这是呵护她的四壁,她的窝,这里有一个属于她的、她可以爬进去的小小空间。“倒是有闲置房间,”我说,“我这么称呼它。可它不是非常……”不过我还是往那里走了,我记得当时是多么无奈和忧郁,我走进公寓小小的前厅,穿过它到了那间闲置房间。

这套公寓位于大楼的前部靠南边。客厅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宽敞的客厅正是我住进这套公寓的原因。从门厅一直走到底就是厨房,它位于大楼的一角,你必须穿过客厅才能到那里。厨房相当大,有食品橱、碗橱,有贮存东西的空间,用餐也在那里。门厅开了两扇门,一扇通向客厅,一扇通向我所谓的闲置房间。这个房间与浴室相连。我的卧室在大楼前部,可以从客厅走进去。我的卧室并不大,浴室、门厅和闲置房间占据了和它同样大的空间。因此你会明白闲置房间非常狭小。它有一个开得很高的小窗户。那房间通风不好。它实在没什么可吸引人。除了存放东西或有朋友留宿,我不会用这个房间。有朋友留宿时,我得说上一通表示抱歉的话。

“真对不起,这房间这么小,这么暗……也许我们应该……”

“不,不,我不在乎。”她用欢快且冷冰冰的语调说,她总是这样的态度。不过她带着渴望看着那张床,我明白她已找到了避难所,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她自己的地方。“这房间太好了。”她说,“哦,是的,你不会相信,你不知道我曾经……”我以为她要解释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但她闭口不谈了,她等待着,浑身上下都表露出她是多么想要我离开这个房间。

“我们得共用一个浴室了。”我说。

“啊,我会非常注意整洁,”她向我保证,“我真的会非常注意。你知道,我不会弄得乱七八糟的,肯定不会。”

我当时的感觉是:假如我不住在这套公寓里,假如她不认为自己必须行为得体,她就会露宿街头,甚至可能已经离开人世。

“我不做邋遢鬼,”她向我保证,“我一定打扫干净,尽快打扫干净。”

我离开她,到客厅里去等她。我先站在窗前往外看,心里疑惑是否有新的奇事要出现。然后,我坐下来,更准确地说是我开始想象,摆出“思想者”那种专心致志的模样。

不错,这太不同寻常了。不错,这简直不可思议。但最终我接受了这种“不可思议”。我与它共处同行。为了自己的内在世界,我已经抛弃了对寻常事物的所有期待,我真实的生活就在内在世界之中。至于公共事务,那个外在世界,长久以来一直提供寻常的东西。也许,我们可以把那个时期描绘成“不同寻常的日常状态”?读者在这里不该感到费解:这些话语是对我们共同经历过的时代的描绘。(描绘了众生相吗?可能吧,但这样想并不会有多大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