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之花(第12/15页)
三人消沉得令人心痛,好一阵子只是面面相觑。他们的兴奋表演,被现实的嘲笑声泼了一盆冷水,搞砸了。这,甚至可能是致命的。
“算了,这也没什么。”真野反而像要鼓励他们似的说,“这栋病房大楼,没有任何重症患者,而且,昨天二号房的妈妈和我在走廊遇到时,还说热热闹闹的真好,人家开心得很呢。她说每天都在听你们说话逗得哈哈笑。真的没关系,没事。”
“不,”小菅从沙发上起立,“这不好。是我们让你丢脸了。护理长那女人,干吗不直接对我们说。把她带过来,既然这么讨厌我们,现在马上办理出院就是了。我们随时可以出院。”
三人在这瞬间,都认真决定要出院了。尤其是叶藏,甚至幻想起四人坐汽车沿着海边遁走的风光。
飞騨也从沙发起身,笑着说:“就这么办。大家一起去找护理长算账吧。她敢骂我们,真蠢。”
“出院吧。”小菅轻踹一下房门,“这么小家子气的医院,太没意思了。骂人无所谓。但是,骂人之前的心态很可恶。她肯定把我们当成什么不良少年了。她以为我们是那种又笨又小资又轻浮的普通摩登男孩。”
说完,他又用比之前稍强的力道踹门,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叶藏“砰”的一声重重躺倒在床上:“那么,像我这种人,等于是苍白的恋爱至上主义者了。我受不了了。”
他们对这种野蛮人的侮辱,还是愤愤不平,却落寞地换个想法,试图以搞笑的方式淡化。他们总是如此。
但真野是率直的。她将双手放在身后,倚靠门旁的墙壁,翘起的上唇噘得更高地说:
“就是嘛。太过分了。昨晚还不是有一大堆护士聚集在护理长的房间,玩日本牌闹得很凶。”
“对了,听说她们闹到十二点多呢,真可笑。”
叶藏如此嘀咕,捡起一张散落在枕畔的画纸,仰躺着开始在上面涂涂写写。
“自己行为不端,所以不懂别人的优点。据说,护理长是院长的情妇。”
“是吗?果然有他的厉害之处。”小菅大喜过望。他们把别人的丑闻当成美德,觉得很英勇,“勋章男有情妇啊。果然厉害。”
“真的是,大家讲这种天真的话,只会变成笑柄,难道还不明白吗?还是别放在心上,好好笑闹一场才好。管他呢,反正就今天一天。其实你们明明都是从来没被人骂过,好人家出身的孩子。”她一手捂脸突然发出低泣,哭着去开门。
飞騨拉住她嗫嚅道:“去找护理长也没用,还是算了。反正又没怎样。”
她双手蒙着脸,连续点了两三下头,走出病房。
“她是正义派。”真野走后,小菅嬉笑着在沙发上坐下,“居然哭了。她是为自己的话陶醉。平时就算讲话再怎么成熟,毕竟还是女人。”
“她很怪。”飞騨在狭小的病房走来走去,“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她是怪人,太奇怪了。看她想哭着冲出去,吓我一跳。她该不会去找护理长吧?”
“不会的。”叶藏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把他涂鸦的纸往小菅那边一扔。
“是护理长的肖像画吗?”小菅咯咯笑。
“让我瞧瞧。”飞騨也站着凑近纸张,“这是女怪物。杰作喔。这玩意儿,画得像吗?”
“一模一样,她跟着院长来过一次病房。画得很棒,铅笔借我。”小菅向叶藏借了铅笔,在纸上加工,“这里应该这样长角,这下子更像了。干脆拿去贴在护理长的房门上吧?”
“出去散散步吧。”叶藏下床伸懒腰,一边伸懒腰,一边悄悄低语,“讽刺漫画大师。”
讽刺漫画大师。我也渐渐厌倦了。这不是通俗小说吗?我以为这样对我僵直的神经,以及,各位想必一样的神经而言,都有某种解毒的意义,所以才写了这么一幕,但是,看来我似乎太天真了。我的小说若成古典——啊啊,我疯了吗?——诸位反而会觉得我这种注解很碍眼吧。擅自做出连作家都意想不到的推测,正因是杰作,所以才会大呼小叫吧。啊啊,死掉的大作家真幸福。还活着的笨蛋作者,为了让自己的作品得到更多人喜爱,汗流浃背地拼命做出状况外的注解。并且,创造出成篇注解的啰唆劣作。我可没有那种狠狠断绝关系,撂下一句“随便你”的刚毅精神。看来我当不了好作家啊,还是太天真了。是的,这是大发现。我打从骨子里是个小天真。唯有在天真中,我得以暂时休憩。啊啊,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别管我。什么小丑之花,看样子也要在此枯萎了。而且,是丑陋可悲地枯萎。对完美的憧憬,被杰作所诱惑。“够了。奇迹的创造主。可恶!”
真野躲进洗手间,她想尽情哭泣。但是,她未能那样大哭。她看着洗手间的镜子,抹去泪水,整理头发后,去食堂享用迟到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