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之花(第13/15页)
食堂入口附近的桌子,六号房的大学生面前放着喝完的汤盘,独自歪坐。
看到真野,他微笑道:“病人先生似乎很有活力。”
真野驻足,紧抓着那张桌子的桌边回答:
“是啊,老是讲些天真的话,逗得我们哈哈笑。”
“那就好。听说他是画家?”
“对,他经常说他想画出很棒的画。”她说着连耳朵都红了,“他很认真,非常认真,就是因为认真才会痛苦。”
“是的,是的。”大学生也红着脸,衷心同意。
大学生已确定很快便可出院,因此变得格外宽容。
这样的天真如何?诸位,会讨厌这种女人吗?该死!尽管嘲笑我太老套吧。啊啊,就连休憩,对我而言都已变得羞惭。即便是一个女人,我都无法在不加注解的情况下去爱她。愚蠢的男人,就连休息都会出错。
“就是那里,那块岩石。”
叶藏指着从梨树的枯枝之间隐约可见的大块平坦岩石。岩石的凹陷处,仍留有昨日的点点积雪。
“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叶藏调皮地滴溜转动着大眼睛说。
小菅沉默不语。他在忖度叶藏的心事,猜想叶藏是否真的是坦然说出这种话。叶藏其实并不坦然,但他有那种伎俩可以把话说得非常自然。
“回去吧。”飞騨用双手猛然撩起和服下摆。
三人沿着沙滩往回走。海上风平浪静,在正午的阳光下,发出白光。叶藏朝海里丢了一颗石子。
“会如释重负喔。如果现在跳下去,一切都不再是问题。欠债、学校、故乡、后悔、杰作、耻辱、马克思主义,以及朋友、森林与花朵,通通都不重要了。察觉到这些时,我在那块岩石上笑了。如释重负。”
小菅试图掩饰亢奋,开始到处捡贝壳。
“别诱惑我。”飞騨勉强笑起来,“这种嗜好很恶劣。”
叶藏也笑了。三人的脚步声沙沙沙地响亮,传入众人耳中。
“别生气嘛,刚才是有点夸张了。”叶藏与飞騨肩并肩走路,“不过,唯独有一点,是真的。那个女人,她在跳海之前嗫嚅了什么,你知道吗?”
小菅燃起好奇心的眼睛狡猾地眯起,故意走在远离两人之处。
“她的话语至今仍萦绕耳中。她说,想用家乡话讲话。她的故乡在南方乡下。”
“不行!对我太好了。”
“真的。老兄,是真的哟。哈哈。就只是那样的女人。”
大型渔船停靠沙滩休息。一旁有两个直径七八尺的大鱼篮。小菅把捡来的贝壳往那艘船的黑色侧腹用力扔去。
三人尴尬得几乎窒息。如果,这种沉默再持续一分钟,他们说不定会干脆跳进海里。
小菅忽然大叫:“你们看!快看!”他指着前方的海岸边,“是一号房和二号房!”
撑着过季的白伞,两个女孩正朝这边缓缓走来。
“大发现。”叶藏也觉得起死回生。
“去找她们搭讪吧。”小菅抬起一只脚抖落鞋中沙子,凑近叶藏的脸。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拔腿冲过去。
“算了,算了。”飞騨绷着脸,按住小菅的肩膀。
白伞停下。似乎讨论了一阵子,然后转身背对这边,再次安静迈步。
“要追过去吗?”这次是叶藏起哄。他瞄了一下飞騨低垂的脸,“算了。”
飞騨很落寞。如今他清楚地感到,自己渐渐远离这两个朋友的干枯血液。他在想,是因为生活吗?飞騨的生活有点贫困。
“不过,真好。”小菅洋派地耸耸肩。他努力想缓和当下气氛,“她们看到我们在散步,所以也起了念头。真年轻。可怜啊。心情变得好怪。咦,她们在捡贝壳。居然学我。”
飞騨念头一转露出微笑,与叶藏歉疚的眼神相对。两人都脸红了,心知肚明。彼此都想安慰对方,他们疼惜软弱。
三人吹着微温的海风,望着远方的白伞继续走。
远处疗养院的白色建筑物下,真野正伫立等候他们的归来。她倚着低矮的门柱,似嫌刺眼地把右手举起遮在额上。
最后一夜,真野很激动。睡下后,还在不停叙述自己清贫的家族、伟大的祖先。叶藏随着夜深,渐渐沉默。他还是背对真野,一边漫不经心地回话,一边想别的事。
真野最后开始讲起自己眼睛上方的伤痕。
“我三岁时,”她似乎想若无其事地叙述,却失败了,声音卡在喉头,“据说我打翻了油灯,造成烫伤。那时我非常别扭,因为到我上小学时,这个伤,变得越来越大。学校同学都叫我……萤火虫,萤火虫。”她稍微停顿,“每次,我都暗想我一定要报仇。对,我是真的这么想。我心想我一定要变成大人物。”她独自笑了起来,“很可笑吧。我哪可能变成什么大人物。不如还是戴眼镜吧。戴上眼镜,或许还能遮掩一下这个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