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普希的房子(第7/10页)

到礁湖对岸的沙地,有十英里路。那些渡过礁湖、侥幸不死的可怜人,到了对岸,十分之九都会死在飞舞的树干、木头、破船和房屋的残骸之下。他们在奄奄一息、精疲力竭之后,会给抛到这种疯狂的暴风雨的捣臼里,捣成肉泥。可是马普希的运气不错,他得到了那十分之一的机会,这完全是侥天之幸。他从水里挣扎到了沙滩的时候,身上有一二十处伤口都在流血。纳库拉的左臂断了,她右手的指头也给砸烂了,裂开的面颊和前额已经露出了骨头。他一只手抓住一棵还没吹倒的树,支撑着,一只手抱住他的女儿,抽抽噎噎地呼吸着,而湖水则不时冲上来,没到他的膝盖,有时甚至没到他的腰际。

到了三点钟,飓风的威势总算小了。五点钟的时候,只有一股疾风还在吹着。到了六点钟,就风息全无,太阳闪闪发光。海浪已经退了。在仍然激荡不已的礁湖边,马普希看到了许多登不了陆的人的残缺肢体。毫无疑问,特法拉和瑙瑞一定也在其中。他顺着沙滩一路走,一路细细地看,终于找到了他的妻子,只见她半个身子躺在水里,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他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发出粗犷的野兽似的声音,就像原始人在伤心痛哭一样。这时候,她忽然不舒服地动弹了一下,哼了几声。他凑近去瞧了一下,她非但还活着,而且没有受伤。她不过是在那儿睡觉。她也同样得到了那个十分之一的机会。

在那一千二百个前天晚上还活着的人里面,只有三百个保全了性命。这个数字是那个摩门教教士和一个宪兵调查出来的。礁湖里尸体狼藉。没有一座房子或者茅屋不被吹倒的。全珊瑚岛,找不到两块仍旧叠在一起的石头。每五十棵椰子树里没有吹倒的只有一棵,不过也都残缺不全,而且上面连一个椰子也没剩下。没有淡水,那些积雨水的浅井里尽是海水。总算从湖里捞出了几袋湿透的面粉。存留下来的人剖开倒下的椰子树,挖树心吃。然后他们就在沙地上,零零落落地掘了许多小洞,把白铁屋顶的破铁片盖在上面然后爬进去安身。那个教士做了一具简陋的蒸馏器,但是要蒸馏出三百个人吃的淡水可办不到。第二天傍晚,劳乌尔在湖里洗澡,忽然发现口渴减轻了一点。他大声地报告了这个好消息,于是,只见那三百个男的、女的和小孩子,都齐脖子站在湖里,利用他们的皮肤吸收一点水。死尸就漂浮在他们周围,或者仍旧躺在水底给他们踩着。到了第三天,大家才埋好他们死去的亲人,坐下来等待那些救济他们的汽船。

在这一段时间里,瑙瑞自从被飓风刮走,跟她一家人拆散之后,一个人经历了一番惊险的奇遇。就在她抓住一块粗糙的木板,给它弄得遍体鳞伤、身上扎满了木刺的时候,一个巨浪却把她凌空抛过珊瑚岛,送到了海上。到了海上,在滔天的巨浪冲击之下,她丢掉了木板。她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太婆,不过,她从小生长在保莫塔群岛,一生都是在海边过的。她在黑夜里一路游着,为了呼吸,她在这扼杀一切、令人窒息的狂澜里,不断地挣扎,正在这时候,她的肩膀忽然给一个椰子重重地撞了一下。她马上想到了一个主意,抓住那个椰子。后来,在一个钟头之内,她又抓住了七个。她把它们拴在一起就成了一个救生圈,可是这东西虽然可以保全她的性命,也有把她砸成肉酱的危险。她相当胖,很容易受伤;不过,她对飓风很有经验,因此,她就一面祷告鲨神,保佑她不给鳖鱼吃掉,一面等着风势退下去。可是,到了三点钟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六点钟,天上变得无风无息的时候,她还是昏迷得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她给冲上了沙滩,她才惊醒过来。于是,她就把皮破血流的手脚插到沙地里,在倒流的波浪里撑着向前爬,一直爬到海浪冲不到的地方。

她知道她到了什么地方。这一定是那座叫作塔科科达的小岛,没错。这儿没有礁湖,也没有人烟。希库鲁离它有十五英里路。她瞧不见,可是她知道希库鲁就在南面。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只能靠那几个曾经帮她浮在海面的椰子生活。它们使她有了吃的喝的。不过她并没有尽量地喝,也没有尽量地吃。她知道能不能得救很成问题。她看见了救生汽船正在水平线上冒烟,可是,能指望哪一条救生船会开到这荒无人烟的塔科科达呢?

一到这儿,她就受着那些尸首的折磨。海浪老是把它们冲上她所在的那一小块沙地,她不断地把它们推到海里,让鲨鱼撕碎它们,吞掉它们,一直到她用尽了气力。等到她气力用尽,这些尸首已经在她那块沙滩上堆成了阴森恐怖的半圆形,她尽量地远远避开它们,可是又退避不了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