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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绕过路上的最后一个转弯,沿着碎石山路径直而上。他们站在峡口处,站在路的最高端,俯瞰小城,看见它就在他们脚下几百英尺的地方,看上去清清楚楚,好像一幅锡耶纳古城的图片一样,忽远忽近。在最高处的一块土地上,可以看见市中心石铺的广场,在光和影的交错中,一目了然。大街上的汽车就像玩具在蠕动,路上的行人不过麻雀般大小。广场四周没有树木,显得光秃秃的。广场四周林立着许多由砖石砌成的商店,看上去参差不齐、丑陋不堪。在这些房屋的背后,模模糊糊散布着一些住房,那是凌乱、无规划的郊区住宅,树林密布,掩盖了丑陋;更远处,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些树木,稍微遮裹了这个城镇的一部分丑陋。顺着陡峭的山坡,从山洼沿着山腰望去,山坡上杂乱地密布着“黑人居住区”。远远望过去,广场的确是全市的中心,所有的车辆都在向那里爬行、在那里等待,但却看不出它们的目标在哪里。
但是四周的群山倒显得高贵、富有气势、有章有法。山峦从山肩飞拔而起,浩浩荡荡地朝西奔去,直与红日相接。整个城市就像行军的营盘,矗立在高地上。在他的脚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时间的巨轮。在他的眼底,万物众生只不过是盛在一只碗里的东西;他感到人的一生都在其中,就像寺院里的老僧侣用拉丁文写成的人生戏剧,又像彼得·勃鲁盖尔画笔下熙来攘往的人群。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不是从小城里上山而来,而是从荒野里跑到这里的野兽。在这一刻,他正用野兽般从容的眼光,凝视着下面这一小堆木片和灰泥砌成的结构。总会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被荒野重新收回、吞噬、埋没起来的。
地下第7层便是古城特洛伊的遗迹——那可是美人海伦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现在,德国人把它挖了出来。
他们转身离开栏杆,感到心平气顺,穿过菲利普·罗斯贝里拱桥,越过了峡口。在他们左侧的山巅上,那个富有的犹太人和他的马匹、奶牛和女儿们就住在那里。他们走进阴暗的桥洞,尤金仰首喊叫了一声。声音犹如投出去的石子从桥的拱顶弹了回来。他们穿过桥洞,来到山峡的另一侧,站在小路边朝下面的山谷里张望着。他们看不见山谷,只看见碧光闪烁。这一侧山坡上,林木繁茂、浓密,白色的山路就像螺丝锥一样蜿蜒盘旋在山坡上。他们站在那里,远望山谷对面的山野美景,山腰底下的一半已经变成了草场,还用栅栏围了起来,上半是一大片的树林,草木绿荫就像碧波一样起伏、荡漾。
那天的天气就像黄金和蓝宝石一样灿烂,到处亮晶晶的,光芒变幻莫测,好像阳光洒在水面的波纹上。和煦的暖风迎面吹来,把所有的树叶都吹向一个方向,花草果木也随着风儿一齐奏出圆润、醉人的音乐。风儿在耳边呜呜直响,不是冬天吹过寒枝的啸声,而是像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她的胸脯饱满、身材高大、充满了爱与智慧;像司农之神德墨忒耳,来去毫无踪影,四处漫游。山谷里传来微弱的犬吠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毫不完整。此外,牛铃之声也不绝入耳。在山坡下面茂密的树林间,百鸟尽情高歌,它们的声音珠圆玉润。有一只啄木鸟正在一棵干枯的栗树孔洞口“咚咚”地啄着什么。碧蓝的天上飘浮着一朵朵浮云,就像帆船顺风驶过山顶,投下的云影轻快地掠过了下面的树梢。
在爱情与欲望的支配下,尤金有些茫然无措,他的脑海里充满了大自然的神奇。他完全被征服了,感到浑身无力。他一把抓住姑娘凉凉的手指。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彼此的肉体也纠缠在一起。紧接着,他们离开了山路,迂回穿过林间陡峭的山间小路。绿荫如盖,仿佛置身于巨大的教堂;鸟声啾啾,宛如熟透的李子从树上坠下。一只长着蓝色天鹅绒翅膀、间有金黄与猩红条纹的硕大蝴蝶,正扑扇在他们的面前,飞行在斑驳的阳光里,最后摇晃着落在一枝怒放的山茱萸上。小路的两侧杂草丛生,从里面传来轻微的窸窣之声,不时还有飞鸟从头顶掠过。突然间,草丛中蹿出一条草蛇,身体的颜色比青苔还要绿,长短如鞋带,粗细不及女人的小指,两只小眼闪现出惊恐的光芒,尖叉的蛇芯像电光一样,不时地向外伸出。劳拉惊叫了一声,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尤金听到她的叫声以后,随手捡起山坡上的一块石头,想砸死面前的这条小动物。虽然人类对蛇具有某种本能的恐惧,但在惊恐之中,他们也会感到某种超自然的美妙和神奇。但是没等他下手,那条蛇早已钻进了草丛中,尤金羞愧地扔掉了石头。“这种蛇是不会伤人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