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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伦纳德非常担心他的身体,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她不断地警告他,如果他的体力消耗太大,就会出现非常可怕的后果,而且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耗掉的精力补养回来。

“哎呀,孩子!”她会用恬静而意味深长的口气叫住他,“到这里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内心感到不安,非常紧张,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你近来每天睡多长时间?”她问他。

他信心十足地说有9个小时,心想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嗯,你得睡10个小时才行,”她严厉地命令道,“听着,阿金,你可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啊。孩子,这不是危言耸听,我自己就吃过这方面的亏,这你是知道的。身体要是不好,你在世上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但是我的身体很不错啊,”他竭力辩解着,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发虚,“我没有什么毛病。”

“孩子,你的身体并不结实,你的这副骨架上需要多长些肉。其实,我很担心你眼睛底下的那两个黑眼圈。你每天的起居有没有规律?”

他没有,他讨厌固定的时间。在家里,不管在甘特那里还是在伊丽莎那里,一天到晚随时都会出些插曲,这种气氛不断地刺激着他,让他振作精神。他在家里从来不知道生活的次序和规矩是怎么一回事,因此他对恪守规则怕得要命。在他看来,那种生活太单调、呆板了。他最喜欢半夜三更的时候。

但是他现在很听话,他顺从地答应她从今以后要有规律地生活——吃饭、睡觉、读书和运动都要遵守时间。

可是他还没有学会跟一大帮人相处。他害怕别的孩子,对他们感到厌恶且不信任。

对于男孩子们横冲直撞的游戏,他总躲得老远。但是现在,他知道师母的眼睛在看着他,只好不顾一切地奋力加入到男孩子们从事的各种球赛中,任凭自己脆弱的身体被粗壮的腿和孔武有力的身躯冲来撞去,跌倒在地然后爬起身来,腿也擦破了,内心感到特别痛苦,但还是会和那一群身体结实的孩子乱跑乱蹦。一天又一天,他觉得浑身上下疼痛难耐,精神上饱受羞辱的折磨,但他仍然强作欢颜、毫不气馁,暗中对他们的力量既羡慕又害怕。他嘴上忠实地模仿着约翰·陶塞的那套口头禅,诸如“比赛的公平精神”“运动员的美德”“为竞赛而竞赛”“不计输赢常带笑容”等,但是他并不相信这些都是实话,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这些话都是学堂里的学生常常挂在口边的——他们逐渐被训练得心理上接受了这些东西。有时候他听到这样的话以后,内心会重新涌起以往曾经有过的那种惭愧——这时候他便很不自在地伸长脖子,狠劲地拿脚在地上划着。

在又一次的羞愧中,尤金发现,在那些自以为是、精力充沛、粗鲁好斗的童年中,虽然大家整天都强调“运动员美德”,但是在伦纳德的学堂里,弱小的人总会受到强横者的欺凌,好似这样做就是理所当然。至于伦纳德先生本人,每每在玩智慧或讲道理时被哪一个学生击败了,他便会动用蛮力来维护自己的正义。尤金对这些现象既厌恶又不赞成,但是他却带着厌恶和好奇,痴迷地观察着这一切。

伦纳德本人并不坏——他是个很有骨气的人。他为人和善、诚实、做事果断、坚决。他深爱着自己的家庭,并在卫理公会教派担任执事。同时他富有勇气站出来反对一般教友的褊狭思想,最后因为发表了同达尔文学说有关的见解而被迫辞职。所以,他是整个村子里可怜巴巴自由主义者的典范——一位卫理公会教派先进的思想家,是一个午时奔跑的火炬手,敢于捍卫50年前建立起来的思想。他努力地恪守一名教师的职责。可是他终究出身泥土——就连他那动手打人的粗暴脾气也来源于泥土,其中含有自然界不自觉的蛮性。他虽然口口声声坚称自己的兴趣是“动脑筋”,但实际上他对耕田种地的兴趣更加浓厚。大学毕业以后,他脑子里的知识变得越来越少。他的大脑反应很迟钝,远远比不上他夫人玛格丽特天生敏感聪慧,可是她却真挚、忠心地爱着他,她对他的所有行为都表示支持。有一次,一个学生在她丈夫面前言辞傲慢,尤金看见她竟然气得浑身颤抖,尖声地叫喊:“哎呀,这是什么话!我非得抽他两个嘴巴子不可!”那个孩子一见这个情景,吓得浑身直哆嗦。于是尤金才明白,爱的力量会转移人的性情。伦纳德自认为他做的事情都是明智的、正确的,因为他自己接受的传统教育要求学生必须坚决地服从老师,不允许有任何的反抗。这是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他的父亲是田纳西州一个农民家庭的家长,每个星期日都要上教堂去布道,平时只要家里的子女不守规矩,他就会手执马鞭,口里念着虔诚的祷告予以适当的镇压,行使上帝的神权!他认为小孩子敢于反抗,就是找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