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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小姐葛露迪,

今儿个真快乐。

尤金捉弄的对象是校长。他的名字叫阿姆斯特朗,是一位体型偏胖、柔软、浮华的年轻人。他的衣襟上总别着一朵康乃馨,每次鞭打过一个不听话的学生之后,他都会习惯性地、文雅地捏起小花,凑到他敏感的鼻子前闻一闻,然后微闭厚厚的眼皮。尤金刚开始尝到了文艺创作的滋味,一时兴起连着写了好多韵律优美的句子,全都是侮辱阿姆斯特朗先生、他的祖宗、他和葛露迪小姐之间说不清的关系的。

他诗兴大发,都快着了魔,整天都埋头于诗歌创作中——写来写去都是那一套下流的主题。写完后他自己还不愿意丢掉,他的书桌里很快就装满了一团团的稿纸。有一次上地理课的时候,那位女老师把他逮着了。他一看见她气势汹汹盯着他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她把夹在课本里的一张纸给没收了,下课休息的时候又清理了他的书桌,把所有的歪诗都读了一遍,然后平静地让他放学以后去找校长。

“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她这是什么意思?”尤金嗓子干哑地悄声问奥托·克劳斯。

“哎呀,这下子你可逃不掉了!”奥托·克劳斯粗声地傻笑道。

全班同学都幸灾乐祸地等着瞧他的热闹。当他和他们的目光相接的瞬间,他们全都做出揉屁股的样子,一个个哭丧着脸,露出痛苦的样子来。

他自己内心十分难受。他最怕当众受到体罚,倒不是怕肉体疼痛,而是经不起这种羞辱。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一直没有改变。那些厚脸皮的孩子们表现出的满不在乎的样子令他羡慕不已,但是他却不想学他们:他们挨打的时候都会大声地号叫,目的是想让打人者手下留情。可是10分钟以后他们又会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怎能经受得了那个戴着小花的胖子的鞭打。到了三点时分,他一脸苍白地走进了校长的办公室。

阿姆斯特朗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正抿着一双薄嘴唇。一看见尤金走了进来,他把捏在手里的藤条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在他身后的办公桌上放着那些他写的侮辱师长的诗句。

“这些都是你写的吗?”他质问道,一边眯起了眼睛,想把这个可怜的犯人给吓住。

“是的。”尤金说。

校长又把藤条往空中挥舞了一下。他已经找过黛西好几次了,也在甘特家吃过饭。他记得清清楚楚。

“我有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孩子,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改变了口气,显得既委屈又宽宏大度。

“没……没有。”尤金说。

“你以后还写不写了?”他的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

“不……不写了,先生。”尤金回答道,声音都变了调。

“那就好,”这位上帝郑重地说,同时把藤条也扔掉了,“你可以走了。”

等他走到操场上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在运动。

可是,啊,秋天多么勇敢。还有他们唱过的那些歌曲;万物的收获以及染了色的树叶;歌唱“今天放半天假”“高高飞上天”;还有一首跟火车有关的“呼呼经过火车站”;秋天醇美的日子,洞开的欲望之门,烟雾蒙蒙的太阳,枯干树叶落地的沙沙声。

“每一片小雪花的形状都与众不同。”

“好了不起!所有的雪花都不同吗,普拉特小姐?”

“所有的小雪花都不相同,大自然从来不会重复自己。”

“噢!”

本恩的胡子已经长了,他已经开始刮胡子了。他把尤金摔倒在皮沙发上,同他一起玩闹好几个小时,他喜欢用胡子茬去扎弟弟的嫩脸。尤金尖声地直喊疼。

“等你也能这样的时候,你也就成为男子汉了。”本恩说。

然后他轻轻地哼唱起来,嗡嗡的声音像鬼叫一样:

啄木鸟啄过学校的门,

它啄呀啄呀把嘴儿都啄疼。

啄木鸟啄过学校的铃,

它啄呀啄呀嘴儿不再疼。

兄弟俩全都笑了起来——尤金放声大笑着,而本恩只是平静地窃笑着。他的灰眼睛水汪汪的。他暗黄色的皮肤上面带着斑点。他的头长得很端正,前额高高突起。他的头发非常坚硬,就像枫叶一样显示出红棕色。他经常紧锁着眉头,眉毛下方的小脸上有一个小小的下巴;他非常敏感的嘴唇上会露出短暂、一闪即逝、内向的笑容——就像亮光在刀刃上一闪而过。他经常用手轻捶一下弟弟,而从不会爱抚他,因为他既高傲又充满了温柔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