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4/6页)

这时候,本恩总会皱起眉头,带着愁苦的笑容从后面戳他的脊背,弄得他大声直叫,他只好不停地往山顶的学校里跑去。

他气喘吁吁地跟着班级高唱晨歌,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歌曲的最后一段:

……快乐,快乐,快乐,

生活犹如一场梦。

有时候,在霜花飞扬的秋天,他们会在清晨合唱:

醒来吧,老爷、夫人们,

高山顶上旭日升。

有时候,他们会唱《西风南风竞相吹》,或者《磨坊主之歌》:

我不妒忌任何人,永远不,

别人也别妒忌我。

他认字认得又快又好,拼写也很准确。他的算术也学得不错。虽然一盒盒的蜡笔和颜料让他兴奋不已,但是他却不喜欢绘画课。有时候,他们一班人会走进树林,出来的时候手里会拿着花朵和绿叶的标本——火红的枫叶、深棕色的松球、棕色的橡树叶。这些东西都可以拿来作画;要是在春天,他们就画盛开的樱花,或者郁金香。他会虔诚地坐在平生第一位教他的胖女老师面前,心里害怕自己做了什么下流的或者不好的事情来。

全班的孩子大都坐立不安。男孩子常会想尽办法捉弄别人或者给女孩们写些粗话。某些调皮胆大、懒惰的孩子常会寻找机会溜之大吉。他们会说:“老师,我可以上一趟厕所吗?”等得到允许之后,他们便立刻跑进厕所,嘻嘻哈哈,胡闹一通。

尤金从来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他觉得向老师说出自己身体的秘密是很耻辱的事。

有一次上课的时候,他觉得肚子很不舒服,头昏眼花的,但就是不愿意说出来,结果哇的一下子全吐了出来,他只好用双手捧着。

他对休息时间感到既害怕又厌恶,眼前一伙一伙的孩子都在操场上争吵、打闹,他看得心惊胆战。但是他的自尊却告诉自己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伊丽莎从小就让他把头发留得长长的,她每天早晨都会用手把他的头发卷成一小卷一小卷的,就像故事里的小爵爷方特尔洛伊那样。他觉得非常痛苦,非常羞辱,但是伊丽莎却难以理解这一点。不管他怎样诉苦、怎样哀求,她只是噘着嘴,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她把本恩、葛罗夫以及卢克小时候的卷发全部精心收藏在一个盒子里。有时候,她一看见尤金的长发时就会流起眼泪来。因为她觉得,那都是小儿子幼年时期的象征,她对那段日子一直难以割舍,因为所有人生的别离都会让她伤心。后来,尤金的头发长得又厚又长,都快成了隔壁哈里·塔金顿身上虱子的栖息地了,这时她仍然不肯给他剪短,她每天两次把儿子夹在双腿之间,不管他怎么扭动挣扎,都坚持拿一把硬篦子使劲地篦他的头发。

他每次颤抖着向她恳求的时候,她总会面带微笑,充满热情、半开玩笑地对他说:“哎呀,你瞧你,别急着长大呀,你还是我的小娃娃嘛。”他突然发现母亲这种柔中带刚的性格是执拗不过的,除非不断地催促、狂乱地反抗才能让她做出让步。他气得大喊大叫,终于明白为什么甘特有时候会那么狂怒了。

在学校里,他就像一个被猎人追赶得走投无路的小动物。那一帮学生生性野蛮粗鲁,一得知他们中间来了个陌生人后,都开始肆意地欺负他了。一到下课吃午餐的时候,尤金便紧攥着那个油渍渍的纸袋冲出教室,朝操场的方向跑去。身后紧追着一大群疯狗般嚎叫的孩子。有两三个年龄较大、头脑愚蠢的小子跑在前面。他们追上来把他团团围在中间,恳求地喊叫着:“阿金,我们都是好哥们,都是好哥们嘛。”而他则继续朝操场更远的地方跑去,边跑边从纸袋里抓出一大块三明治朝他们扔过去,想暂时拖延一下时间,同时想让大家都去围攻那个率先得到面包的人。不大工夫他们便把面包抢得净光。等他们吃完手里的东西以后,全又扑过来继续向他讨要。直到最后,他被逼到操场尽头篱笆墙的一角,而他们一个个张牙舞爪伸手向他讨要。他只好把剩下的一点全部给了他们。有时候在情急之下,他也会从贪婪者的手里重新夺回一半面包,然后猛地塞进嘴里,使劲吞了下去。那帮小子见他再没有什么东西可给的时候,呼啦一下全走开了。

他对圣诞节仍然满怀幻想。甘特也乐此不疲地陪着他;秋末冬初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会陪着他。尤金一笔一画地给圣诞老人写信,把自己最向往的圣诞礼物一一列出来,然后虔诚地把信塞进壁炉火光熊熊的烟囱里。火焰从他的手上卷走了信纸,然后呼的一声化成了灰烬。而甘特则马上跟着他跑到窗边,用手指着北边阴沉沉的天空说:“在那里!你看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