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第7/7页)

“你想留在这儿吗,杰克?”我父亲说。

“不,”我说,“我想我也一起过去吧。”

我们顺着轮胎印走过草地,跟我们之前那个夏天走的基本上是同一条路。

走近时,我们能听到摩托艇的声音,能看到池塘上飘着一缕缕脏乎乎的废气烟雾。现在只有一条涓涓细流跟这个池塘流进流出,但是你能看到涨水时冲开的地面,冲走了石头和树木。两条小船,每条上面坐着两个身穿制服的人,在水上慢慢地开来开去。一个人在前面掌舵,另外一个人坐在后面,在用绳子拖动钩子。

一辆救护车停在砾石滩上,很久以前那天傍晚我们在那里钓过鱼,两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懒洋洋地靠在车后面抽烟。

有辆警车停在离救护车几英尺的地方,车门开着,我能听到从喇叭里传出又高又尖锐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父亲问那位副警长。副警长站在水边,手架在臀部,在看其中一条小船。“我跟他很熟。”他又说,“我们在一起上班。”

“杀人之后又自杀,看来是这样。”那个人从嘴里取下一根没点燃的雪茄说。他打量我们一眼,然后又去看那条小船。

“是怎么发生的?”我父亲追问道。

那位副警长用手指勾着皮带,把那把大号左轮手枪挪了一下,让它在他宽宽的屁股上放得更舒服一点。他嘴里噙着雪茄,用嘴角说。

“昨天晚上他从一家酒吧把他老婆拎出来,用一把锤子把她打死在卡车上。有目击者。然后……管他叫什么——他开车来到这个池塘,那个女人还在车上,然后他就那样一头扎进水里。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我不知道,不会游泳吧,但是我不了解……可是人们说一个人不容易把自己淹死,只是自我放弃了,一点没有试着求生就淹死了,如果他会游泳的话。一个名叫加西或者加西亚的人跟着他回了家。他一直在追这个女人,据我们所知,可是他声称那个人是从那个石堆上跳下去的,后来他发现那个女人在卡车上,死了。”他啐了一口,“真他妈的乱套,不是吗?”

有台马达突然不响了,我们都抬头看。其中一条小船后面的那个人站了起来,开始吃力地拉绳子。

“希望他们找到他了。”副警长说,“我想回家了。”

过了一两分钟,我看到一只胳膊从水里出现,钩子显然钩到了他的身体一侧,要么是背部。过了一分钟,那只手又没入水中,然后又出来,跟一个形状古怪的一包东西一起。那不是他,我有片刻那么想过,那是已在湖中泡了几个月的其他什么东西。

在小船前部的那个人到了后面,他们合力把淌着水的那包东西从船边拉上去。

我看着父亲,他转过身,嘴唇颤动着。他脸上有皱纹,面色凝重。他看上去突然又老了一点,而且很害怕的样子。他转而对我说:“女人!那就是娶错女人的下场,杰克。”

然而他说得结结巴巴的,脚不自在地挪动,我感觉他并没有真的相信是那样,他只是不知道当时还能说些什么。我拿不准他相信什么,只知道那个场面把他吓坏了,就像我一样。但是我觉得从那以后,他的生活也过得不如意了,他也无法快活、无忧无虑,反正不像以前的他。对我自己来说,我知道我忘不了那条胳膊从水里出来的情景。就像某种神秘而可怕的信号,它似乎预兆着在后来的几年中,纠缠着我们这个家庭的不幸。

然而那是容易受影响的一个阶段,十二岁到二十岁之间。如今我的岁数比那还要大,跟我父亲当时一样大,在世界上活了有一阵子了——就像人们所说,见过点世面——我现在了解了那是什么,也就是一个溺水之人的胳膊而已。我还见过别的这样的胳膊。

“我们回家吧。”我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