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第5/7页)
我们在那里坐了十分钟,我父亲和我,看着鲈鱼从深水中游上来,在我们前面悠闲地摇动鱼鳍。哑巴只是站在那里拽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在等谁来。我往池塘里看,往下一直能看到最高那个石堆斜斜地深入水底的地方,那里最深,我父亲说。我信目瞭望池塘的周边——柳树林,桦树,远处那头的一大片灯心草,有一个街区那么远,乌鸫在那里飞进飞出,像在夏天时那样,尖而发颤地啼叫着。太阳这时到了我们身后,阳光照得我的脖子暖洋洋的,没有风。整个池塘这里,到处都有鲈鱼游上来嘴部露出水面,要么跃出水面,侧身落下来,要么游上水面慢慢游动,背鳍突出水面,就像黑色的扇子。
我们终于要抛钩了,我兴奋得浑身颤抖。我几乎没法把装了鱼饵的鱼钩从鱼竿的软木柄上取下来。哑巴突然用他的大手指抓住我的肩膀,我发现他带着痛苦的脸庞离我只有几英寸。他的下巴朝我父亲点了好几次,他只想让我们其中一个人抛钩,那就是我父亲。
“天哪!”我父亲看着我们两人说,“我的天哪!”过了一会儿,他把鱼杆放在砾石上,取下帽子又戴上,眼睛瞪着哑巴,然后走到我站着的地方。“抛吧,杰克,”他说,“没关系,抛吧,儿子。”
就在抛钩前,我看了一眼哑巴,他的脸僵着,下巴上有细细一道口水。
“那狗娘养的咬钩时,你就猛拉,”我父亲说,“确保钩上,它们的嘴巴就像门把手那样硬。”
我松开鱼线,胳膊往后抡,往前一甩,把嘎嘎响的黄色鱼钩尽量往远处扔,它哗啦一下落在四十英尺之外的水里。我还没有开始把线收紧,水里面就炸开了锅。
“钩住它!”我父亲大声叫道,“上钩了!钩住它!再钩!”
我猛拉,拉了两次。我钩住了它,一点没错。钢制鱼杆弯了,来回猛摇。我父亲一直在大叫:“让它跑!让它跑!让它拖着线吧!给它放线,杰克!现在收线!收线!不,让它跑!呜咦!看它跑!”
那条鲈鱼在池塘里到处乱跳,每次跳离水面,它都会摇动头部,我能听到鱼饵嘎嘎作响。接着它会再跑一气。过了十分钟,我让那条鱼侧着身子,离岸边有几英寸。它看上去特别大,有五六磅,被打败了,张着嘴巴,鱼鳃慢慢翕动。我感觉自己的膝盖很软,几乎无法站立,但是我把鱼杆举得高高的,鱼线绷直着。我父亲没有脱鞋就蹚水过去。
哑巴开始在我后面气急败坏地发出咕哝的声音,但是我不敢把目光从鱼那里移开。我父亲离那条鱼越来越近,想抠住鱼鳃把鱼拿起来。哑巴突然一步跨到我面前,开始又是摇头又是挥手,我父亲扫了他一眼。
“哎,你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个狗娘养的?这个孩子钓到了一条我所见过的最大的鱼,他才不会把它扔回去呢。你是什么毛病?”
哑巴一直在摇头,并向池塘做着手势。
“我才不会放了这个孩子的鱼。你要是以为我会那样做,那你还是再想想吧。”
哑巴伸手去抓我的鱼线。与此同时,那条鲈鱼又有了力气,掉头又开始往远处游。我大喊大叫,接着我昏了头,我想是——我啪地一下合上卷线器开始收线。那条鲈鱼最后一次猛跑,鱼饵飞过我们头顶,卡到一根树枝上。
“走吧,杰克,”我父亲一把抄起他的钓鱼杆说,“趁我们还没有像这个狗娘养的一样疯掉之前,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走吧,这个该死的家伙,趁我还没有把他揍趴下。”
我们开始离开池塘。我父亲牙关紧咬,很生气。我们走得快。我想哭,但是一直做吞咽动作,想忍住眼泪。有次我父亲绊到一块石头,他紧跑几步才没有跌倒。“该死的狗娘养的家伙。”他咕哝道。太阳几乎落下,起了微风。我扭头看到哑巴还在池塘那里,只是当时他到了柳树那里,一只胳膊搂着一棵树,俯着身子看着下面的水,水边的他看上去很黑也很小。
我父亲看到我往后面看,他停下来转过身。“他在跟它们说话,”他说,“他在向它们道歉。他又疯又傻,那个狗娘养的!走吧。”
那年二月,河里发了大水。
入十二月后的两三个星期里,在州里我们那一带,到处下了很大的雪,然后正好在圣诞节前天气变得很冷,地面结冻了,雪一点都没化。快到一月初时,吹起了奇努克风13。有天早上我醒来时,听到风呼呼地吹着房子,还听到从房顶不停往下滴水。
风刮了五天,到第三天,河水开始涨了。
“涨到了十五英尺,”有天晚上我父亲看着报纸说,“比称得上洪水的水位还高三英尺。哑巴那个家伙的鱼要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