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第9/10页)

她等着卡莱尔说点儿什么。不过他没说话,韦伯斯特夫人继续说:“我会把这周做完,如果需要,下周我还能再待两天。但那之后,你知道,我们肯定就要离开这里了,你得祝我们好运。我是说,你能想象吗?我们就要开那辆破车到俄勒冈去。我会想这两个小家伙的。他们真是太宝贝了。”

过了一会儿,看他还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韦伯斯特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挨着他坐到了沙发垫上。她碰了碰他睡袍的袖子。“卡莱尔先生?”

“我明白,”他说,“我想告诉你,你能到我们家来,对我和孩子们真的太重要了。”他头疼得要眯起眼睛来。“这个头疼,”他说,“这个头疼要疼死我了。”

韦伯斯特夫人把手伸过来,手背贴在他的前额上。“你还有点儿烧,”她告诉他,“我再去拿点儿阿司匹林。那会帮你把烧退下来。我还是这儿的医生,”她说,“这个病还归我管。”

“我老婆觉得,我应该记下来这是什么感觉。”卡莱尔说,“她觉得写写发烧是什么样子,可能是个好主意。那样,我以后就能回过头来看看,搞清楚里面的含义。”他笑起来。眼里流出了泪。他用手腕抹掉了眼泪。

“我想我还是去拿阿司匹林和果汁吧,然后出去看看孩子们。”韦伯斯特夫人说,“我看,他们快要对那些黏土失去兴趣了。”

卡莱尔害怕她要到另一个房间里,把他自己留在这儿。他想和她说话,清了清嗓子:“韦伯斯特夫人,有些事我想和你说说。很长时间里,我妻子和我相互爱着对方,超过世界上任何人或事,包括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想,不,是我们知道,我们将会一起变老,我们知道我们将会做这世界上所有我们想做的事,所有的事我们都将一起做。”他摇晃着脑袋,现在对于他来说,这才似乎是最最悲伤的事情:从今以后,不管他们做什么,他们都将是各干各的了。

“咳,没事的。”韦伯斯特夫人说着轻拍他的头。他向前靠了靠,又继续说起来。过了一会儿,孩子们走到客厅来。韦伯斯特夫人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让他们不要乱动,注意听。卡莱尔看着他们,继续说。就让他们听吧,他想。这和他们也有关系。孩子们似乎明白他们得保持安静,甚至还要假装感兴趣,他们坐在了韦伯斯特夫人的腿边上。然后他们肚皮贴着地毯趴下来,呵呵地笑。韦伯斯特夫人严厉地看了他们一眼,孩子们就不笑了。

卡莱尔继续说。刚开始,他的头还疼,自己穿着睡衣在沙发上的样子,也让他觉得很别扭,更何况他还是挨着一个老太太坐着,她正耐心地等自己接着讲下去。不过,他的头慢慢不疼了,不久,他也不觉得别扭了,他甚至忘了自己应该有什么感觉。他的故事本来是从中间讲起的,从孩子出生以后。后来,他向前回溯了一点,重新从头开始,从艾琳十八岁,他自己十九岁的时候开始,那时,男孩女孩,爱情如火。

他停下来,擦着前额,润滑着双唇。

“继续讲吧!”韦伯斯特夫人说,“我知道你在说什么。继续讲,卡莱尔先生。有时,说出来就好了。有时候,得说出来。再说,我爱听。讲出来,你就会感觉好些了。类似的事也曾发生在我身上,就是像那件你正形容的事。爱情。就是它。”

孩子们在地毯上睡着了。基思的大拇指塞在嘴里。韦伯斯特先生走到门口,敲了敲门,走进屋来接韦伯斯特夫人,卡莱尔却还没说完。

“坐下,吉姆,”韦伯斯特夫人说,“不着急。继续说你的,卡莱尔先生。”

卡莱尔冲老头点点头。老人也冲他点了点头,在餐厅里给自己找了把椅子,搬进客厅。他把椅子放在沙发边上,轻叹了口气坐下来。他摘下帽子,疲惫地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当卡莱尔继续说起来的时候,老人把双脚都放在了地上。孩子们醒过来,坐在地毯上,来回摇着头。不过,那时卡莱尔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完了,他停了下来。

“很好,这样对你很好。”韦伯斯特夫人看见他讲完后,这样说,“你是好人。她也一样——卡莱尔夫人,也一样。别忘了,等这件事过去以后,你会没事的。”她站起来,解下了身上的围裙。韦伯斯特先生也站起来,戴上帽子。

在门口,卡莱尔和两个韦伯斯特都握了手。

“再会了!”吉姆·韦伯斯特说完,压了压自己的帽沿。

“祝你们好运。”卡莱尔说。

韦伯斯特夫人说,明天早晨再见,就像往常一样,一大清早就来。

就像是决定下来什么重要的事情,卡莱尔说:“对!”

老夫妇小心地沿着甬道走到他们的小卡车旁。吉姆·韦伯斯特弯腰钻到仪表盘底下。韦伯斯特夫人看着卡莱尔,挥了挥手。就在那时,站在窗边,他感到某种东西结束了。那和艾琳有关,和这之前的生活有关。他曾冲她挥过手吗?他肯定挥过,当然了,他知道他以前挥过,但就在现在,他想不起来了。他知道,结束了,他感到自己能够放她走了。他确信,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生活,就像他自己刚刚说过的那样发生过。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那段生活的离去——虽然这似乎根本不可能发生,而且他自己曾竭力反抗过——也将会变成现在的他的一部分,就和任何他留在身后的东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