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第6/11页)

“老爸他担心什么呢?要看人家的日记。”

“最近悦子不知怎的。总是心神不定。他大概是放心不下吧,但老爸可能还没有留意到悦子在迷恋三郎哪。这是我的判断。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怎么会在日记本上露出破绽来昵?”

“三郎?我无法相信。不过。我一向钦佩你的眼力,就当有这回事吧。悦子这个人很不明朗,想说就说,想干就干,我们也会支持的嘛。这样她或许会轻松些。”

“言行不一才有意思哪。以老爸来说吧,自从悦子来后他简直变得没有志气了,不是吗?”

“不,土地改革以后,老爸就有点沮丧了。”

“这倒也是,不过,老爸是佃农的儿子,自从意识到自己‘拥有土地’这个事实之后,他就像士兵当上了下士官那样神气。他甚至立下一条这样稀奇的处世训条:没有土地的人为了拥有土地,无论谁都非得经过先当三十多年的轮船公司职员、进而爬上公司经理这个过程不可。而且。老爸还尽量将这个过程装饰得难乎其难。这就是他的一种乐趣。战争期间,老爸可威风了,他曾用讲述昔日狡猾的友人因买卖股票而发财的事似的口吻,在议论着东条。当时我是邮局职员,恭恭敬敬地聆听了他的讲话。老爸不是在外地主,战争结束后进行土地改革时,这片土地没有蒙受多大的损失。然而,佃农大仓那家伙曾用便宜得像白给一样的价钱购置了土地,成为土地所有者,就受到了相当沉重的打击。‘要都像他那样,我何苦辛辛苦苦六十年呢?’自此以后,这句话就成了老爸的口头禅。这种坐享其成、成为土地所有者的家伙慢慢地涌现出来,老爸就会失去存在的理由。缘于此,老爸变得多愁善感了。这回人家说他是时代的牺牲者。他对这种气氛是有几分满意的。他的意志最消沉的时候,要是送来战犯逮捕令,把他带到巢鸭监狱,也许他还会变得更年轻些哪。”

“不管怎么说,悦子几乎不知道公公的压制,所以是幸福的。她这个人相当忧郁,又相当明朗,感情是复杂的。三郎的事另当别论,在丈夫服丧期间怎么可能成为公公的情妇呢?就是这点,我百思不得其解啊。”

“不,她是个格外单纯而又脆弱的女人,是个像决不逆风摆动的柳树般的女人,是个死守贞节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对象变了,她也许还没有察觉呢。如在风尘中被刮跑以后,以为是丈夫而紧紧抱住不放的,岂料不是丈夫,而竟是别的男人。”

谦辅是个与不可知论无缘的怀疑派,他自诩对人生有其相当透彻的见解。

……就是入夜了,三家人也是互不相干地度过的。浅子忙于照料孩子。陪伴早睡的孩子躺下,自己也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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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辅夫妇没有从二楼下来。透过二楼的窗玻璃,可以望见远方的不陡的沙丘。沙丘上洒上了府营住宅的灯火。由此及彼地伸展的,只是一片阴黑的海洋般的田。那些灯火,恍如岛上滨海街的灯光,看上去市镇是庄严而异常的热闹。可以想象出市镇那些寂静的宗教集会上。木木然的人们在灯光下沉浸在心旷神怡的境界中的情形;也可以想象出在沉默中,精心而冷静的、费了相当长时间的杀人,就是在灯下一一完成的。尽管清楚地知道那里的生活比这里更单调、更贫困……倘使悦子也能将府营住宅当作这样的灯火的聚光,那么她的心也许不至于被带到嫌恶的境地。繁密的灯火,恰似发光的羽虫群猥集在朽木上,让它的翅膀静静地歇息。

偶尔,阪急电车的汽笛声响彻了夜空,在夜间远近的田园里引起了回声。这种时候,电车宛如几十只一齐放生的夜鸟发出凶狠的啼鸣而迅速地飞回自己的巢穴似的,呼啸疾驰而过。汽笛的嘶叫,震荡着夜间的空气,声音有点惊人,抬头仰望。看到听不见声音的远雷,在夜空的一角划过了一道深蓝,尔后消逝了。这情景,正是这个季节的景象。

晚餐队后到就寝之前的这段时间,谁也不会到悦子和弥吉的房间去。原先谦辅为了消磨时光。曾来过闲聊天。浅子也曾带着孩子来过。大家相聚一堂,热热闹闹地度过了夜晚。可是。弥吉渐渐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不睫的神色。所以,大家都却步了。因为弥吉在他同悦子一人单独在一起的数小时里,实在不愿意旁人来打扰。

话虽这么说。但在这段时间里。并小是要干什幺事。有时晚上是下围棋度过的,悦子从弥吉那里学会了下围棋。弥吉只有向年轻女子夸耀教授棋艺这一招,此外别无他技。今晚两人也是围着棋盘在对弈。

悦子愉悦于她的手指触及棋了的冷酷无情的分量,她的手不停地在棋盒子里摆弄,她的眼睛却像着了迷似的紧紧盯住棋盘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