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4/14页)
汤姆很高,走路已经有他父亲那种英国行政官员疾速如风的样子。向后拢的发际线让他有种成熟的感觉,这或许就是他能在学校里高居要位的原因。看着他,双手背在后面,从级长那排座位走了出来,穿过走道,在祭坛前俯身低首,走上两个台阶到读经台,难怪你会怀疑他怎么可能是学生,而不是卡尔德先生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位年轻教员。只有当他读今日经文时粗嘎如蛙鸣的声音,揭露了这堂皇外表下仍是个孩子的事实。
汤姆对他所读的知之不多。这段圣训他是第一次读,他反复练习直到默记于心。然而此刻他就要演出,眼前红色与黑色交错的印刷字体既无声音也无意义。只有看见他在读经台上伸出的两个拇指,以及浮现在会众后排顶上的一头白发,才能把他拉回现实。如果没有这些,他肯定,他一定会飞起来,冲破教堂天花板,直人云霄,然后飘在空中,像他在纪念日的气球,一路飞到梅登黑德,带着他的名字降落在一位老妇人的后院里,赚到五镑的图书礼券和一封信,她在信中写道她也有一个名叫汤姆的儿子,在劳合船舶协会工作。
“我独自踹酒酢,众民中无一人与我同在。”(引自《旧约·以赛亚书》第63章,下引句同)他出乎自己意料地大声嘶吼,“我发怒将他们踹下,发烈怒将他们践踏。”
这威胁令他惊恐,他觉得纳闷,自己为何要说出口,又对谁而说:“他们的鲜血溅在我衣服上,并且污染我一切的衣裳。”
继续读着经文,汤姆觉得自己的膝盖后侧撞击着长裤,他开始思考其他恰巧浮现心头的事,有些甚至还是他在此之前从未想过的。他无法再期望周遭的一切,甚至是工作,能主宰他的心思。
星期五的体育课,他发现自己思索着一个拉丁文法的问题。昨天的拉丁文课,他担心妈妈的酗酒问题。在进行法文翻译时,他发现自己已不再爱贝吉,雷德勒,虽然他们热情通信,但他的爱已转移到学校会计的女儿身上。在重责大任的压力下,他的心变成一段海底电缆,像在科学实验室里的一样。起初这一捆电线传递着正确的消息,履行交付的工作;接着,就像一大群隐形的鱼洄游四周,大量的信息涌入,而且不知为何竞不需要缆线。这就是他此刻心中的感觉,他用最低沉的声音鸣吼出神圣的字句,但听在他自己耳里,却只像是遥远房间传来的叮当铃响。
“因为报仇之日在我心中,救赎我民之年已经来到。”他说。他想到气球,想到那个在劳合船舶协会工作的汤姆,想到他考砸了一般入学考试之后的启示,想到会计的女儿骑在自行车上衬衫迎风贴在胸前。他焦躁不安,不知道熊猫副队长卡特,梅杰有没有足够的民主领导能力可以掌控下午的抗议抱怨。但有个念头他一直拒绝去面对,因为其他所有的思绪其实都只是替代这个念头出现罢了。
他无法诉诸言语,甚至无法描绘景象,因为那个念头实在太可怕了,惟恐一想就成真。
“你的牛肉怎么样,孩子?”布拉德福问,在他们常去的迪格比饭店吃午饭,似乎只是二十秒之后的事。
“很棒,杰克伯伯,谢谢您。”汤姆说。
其他时候他们都静静地吃,直到午餐结束。
布拉德福看他的《周日电讯报》,汤姆则看他百读不厌的奇幻小说,因为这本书里诸事美满,其他书却可能危机四伏。没有人比杰克伯伯更了解如何从学校带人出来,汤姆一边吃饭看书,一边想他的母亲。即使是他父亲也无法如此清楚地了解,所有的事情如何每次相同却又维持精巧的微小差异。你如何维持全然的平静,不焦不躁,却又故意用不同的琐事拖拖拉拉直到最后一刻。又如何让学校在大半天里仿佛不存在,好让回校不再是个问题。只有到最后的倒计时,才足以让返校重现一丝可能性。
“再来一份?”
“不,谢谢你。”
“再来一点约克郡咸布丁?”
“好,一点点就好。”
布拉德福对侍者扬起眉毛,侍者立即回来,侍者对杰克伯伯一向如此。
“有父亲的消息吗?”
汤姆没立即回答,因为他眼睛一阵刺痛,无法呼吸。
“现在,”布拉德福放下报纸,“怎么啦?”
“只是因为圣训的关系。”汤姆与他的眼泪奋战,“现在没事了。”
“你的圣训读得他妈的好极了。如果有人不同意,就打倒他。”
“那不是今天的圣训,日子弄错了。”汤姆仍奋力吞回泪水,解释说,“我应该翻到下一个书签标记的地方,但我忘了。”
“去他的弄错日子。”布拉德福咆哮道,惹得邻桌的老夫妇抬头看他,“如果昨天的圣训有一丁点好处,再听第二次又有什么害处。再来一杯姜汁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