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第4/5页)
海蒂在那儿站了许久。她又累,又迷茫,不知何去何从。她在火车时刻表上找到一辆反方向的列车再有几分钟就会开往瑞士,但她还不能回家。她拿起行李离开车站,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上,这座城市沉重的建筑和狭窄的街道显得阴森可怖。灯光,和人的说笑声零星地从酒馆传出,偶尔夹杂着音乐声。可海蒂不想待在人群里,她无法忍受人们好奇的目光,无法忍受喧哗声和夜不归者酒醉后的欢乐。她走到因河河边,在一条长椅上坐下。她冷得发抖,从包里取出毛衣穿上。
海蒂是在那天晚上认识雷纳的。他正跟几个朋友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她坐在河边长椅上。她后来问他为何上来跟她搭讪,他说,因为担心她会干傻事,一个女人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在河边,难免让人这么想。海蒂说,不会的,这种念头,她想都不想。雷纳的朋友们保持一定距离等了一会儿,催促了几声之后,便走了。
雷纳在海蒂的身边坐下。她告诉他自己的经历,却没有提苏萨和蕾娜特说的关于那些画稿的话。他看上去对她的画一点不感兴趣。他把她带回了家,他们毕竟不能在外面待上一个晚上。他非常友善,可之后,还是突然一把抱住了她,抚摸她。她没有怎么挣扎,她已经累得没有气力,脑子空空如也。或许,她就想这样让痛苦和耻辱来惩罚自己的怯懦,来让它们为自己的失败加冕。海蒂不由想起蕾娜特,想到她的不同之处,她更加从容自信,却细心而善解人意。
雷纳站在窗前。海蒂诧异地看着他毛茸茸的后背,不禁对他和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恶心起来。他转过身,看着她,也没想要用什么东西遮挡一下身子,问她多大了。她说,十九岁。“你没胡说吧?”他比她大十岁。
海蒂在雷纳家待了三天。他在一家体育用品商店当售货员,每天早上九点出门,商店关门后才回来。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思绪茫然。有一次,她取出画具,却在白纸前呆坐了一个小时,一笔也画不出来。她坐在暮色中等着雷纳回来,忐忑不安,却无法离开。她感觉自己是他的囚徒,可他给了她一把房门钥匙。有几次,她在房门口站了好几分钟,却无力打开房门。雷纳回家后就再也不想出去了。他买了面包、奶酪、熏肉和酒,吃喝完毕后,雷纳开始为她解衣,她也不反抗。他长得健壮,比她高出一头。他由着性子把她翻过来,倒过去,还让她做一些令她难堪的动作,可她却从没觉得这都跟她有什么关系。他好像离得非常遥远,只钟情于自己和自己的欲望。这让人宽慰,他在利用她。她毫无感觉,连快感都没有。也许,更是她在利用他。她这样旁观自己时,不禁奇怪了起来。
海蒂记不得刚到家后的那段时间了。她悄悄地溜进自己的房间,谁都不搭理。她听见父亲站在床边大声说:“你可以回办事处从头再来。”他走了,又回来,默默地站在那儿,低头望着她。母亲把吃的送进屋里,在床沿坐下,不知所措地说些什么,或者抚摸海蒂的头。有几次,她哭了,说:“你不能老躺在那儿,得吃点东西,你倒是说句话呀。”到了晚上,海蒂站在窗前,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她望着月光下的山峰,那变成了石头,既吸引她,又让她害怕的三姊妹。医生被难住了,做了各种检查,海蒂都默默承受。她坐在医疗台上,只穿着内衣,医生在病历卡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在调得过低的转椅上把身子转向她,说:“一切正常。”却做出一副好像什么都不正常的表情:“不过,你怀孕了。”
她请医生不要告诉父母,可很快便瞒不下去了。先是母亲注意到了,然后告诉了父亲。父母的反应倒是平静得出奇,他们问海蒂谁是孩子的父亲,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奇怪的是,海蒂还从没想过要通知雷纳,好像孩子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海蒂在父母的敦促下,还是给雷纳打了电话。他周末的时候来了,海蒂去车站接他。他着实打扮了一番。她还发现他已经思考了一遍,把前因后果都解释通了。他们在火车站附近的餐厅喝了咖啡,雷纳小心翼翼地打探海蒂怎么看待这件事,她能不能想象跟自己一块儿生活。他们同海蒂父母共进午餐时,一切已成定局。
雷纳同海蒂的父母很合得来。他有一种能够立刻将自己置于他人之下的本事,这很讨海蒂父亲的喜欢。他替雷纳找到了一份工作,还帮小两口找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小公寓。海蒂能从公寓的阳台上看到三姊妹和铁路轨道,如果天气允许,她还能听到火车和扬声器报站的声音。星期天,雷纳和海蒂去她父母家吃饭,大家弄得好像孩子都已经出生,归他们所有似的。海蒂话不多,她预感到这一切都会过去,等着她的将是另一样她还不甚明了的生活。婚礼上,海蒂的父亲发表了一番演说,取笑自己的女儿带着艺术家的梦想出门,却怀了一个孩子回来。雷纳神情尴尬,海蒂却像捧着奖杯似的,微笑着把孩子举到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