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第3/5页)
终于只剩下最后二十张了,那是一些小肖像画、几张风景画,和她最近画的彩色铅笔画,上面尽是些形状怪异的犹如动物器官的东西。蕾娜特把那摞彩色铅笔画从纸箱里抽出来,问,这是什么。海蒂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这张看上去像女人的外阴,”蕾娜特说,“这张也是。”她笑了,看着海蒂的眼睛。海蒂垂下了眼帘,却不是因为羞涩。“你有男朋友吗?”蕾娜特问。
海蒂找到了自己的包厢。包厢里只亮了一盏微弱的指示灯,她听见有人呼吸的声音。她在下铺坐下,打开画夹,再次翻看画稿。“你好。”有个声音说道。海蒂赶紧关上画夹,抬起头。一个年轻的女子正低头望着她。“我们到哪儿了?”她问。“刚过边境。”海蒂说。“天呐。”那女子一边说,一边坐了起来,双腿裸露着悬空在床沿上,“我在卧铺里就是睡不着。”她爬下梯子,走进过道,不多久,又回来了,站在包厢门外,打开窗子,点燃了一支香烟。“你也想来一支吗?”她问。她说她坐夜班卧铺前总会事先喝一瓶啤酒,好让自己更容易睡着,可在苏黎世的酒吧时,她同一帮人喝多了,现在得不停地往厕所跑。“我叫苏萨,你叫什么?”海蒂说了自己的名字,对方笑了:“这是你的真名?”
卧铺乘务员走进过道,大声说,这里严禁吸烟。“混蛋。”苏萨悄声说道,把香烟甩出窗外,走进包厢。她说,她从基尔来,在欧洲搭便车旅行已经有两个多星期了,去了法国、巴塞罗那、意大利和苏黎世,现在想去奥地利和匈牙利,如果还有时间,再去捷克。“你有什么打算?”海蒂说她去维也纳美术学院投考。“你是艺术家?”苏萨问。海蒂摇摇头。“我只是去投考。”她说。“你的口音很可爱。”苏萨说,“那里面是你的画吗?能让我看看吗?”
海蒂有些犹豫,可对方把她当作艺术家,这多少让她有点自豪。她打开画夹。苏萨在她的身边坐下。“这是三姊妹,”海蒂说,“那山就叫这名儿。这是贡岑山,这是萨尔甘斯城堡,我母亲,这是一个同事。”苏萨说:“这是你。画得都很漂亮。”“对,是我。”海蒂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那是什么?”“我凭想象胡乱画的。”海蒂说。苏萨笑道:“它们看上去像屄屄。”海蒂停止翻动画稿,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一下子涌到了脑门。苏萨说:“让我看看,现在才带劲儿呢。”一边说,一边把剩下的画稿抽出画夹。“别。”海蒂说,可苏萨已经开始翻看了。“全是屄屄。”她很是失望。她说,她得想办法多睡一会儿,不能让自己明天看上去太难看了,说着便爬上梯子,躺下睡了。
海蒂把画稿收拾好,小心地放回画夹,又把画夹放到装有衣物的小背包旁,连衣服也不脱,就躺下了。她还在为自己羞愧。她画那些画的时候,压根就没去想会画成怎样,只是信手画来。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在再现或复制,而是在创造新的事物,那是一种异常轻松而美妙的感觉,线条一根接着一根,好像是自己长出来似的,她当时想,都是些器官,某些生物体的器官。即使现在,她也看不出那些似乎每个人都能看到的东西,她可能过于幼稚。她想象那些画如何摆在考官们的面前,那些专家看到它们会怎么想。她仿佛看见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一群老男人组成的评委面前,其中一个指着她的私处说,这看起来真像一只屄啊,其他人猥亵地笑了。
火车放慢了速度,然后再次加速。车厢里有些热。海蒂拿出背包里的水,喝了一小口。她想起蕾娜特和她的生活,一个小镇上的美术教员,在闲暇之余画些画,每两年在天晓得哪个展厅,一个咖啡馆或一座办公楼的楼厅里展一下。海蒂曾经去过蕾娜特的画展开幕式,甚至连她都察觉到了那种活动有多么可笑。一个为当地小报撰稿的记者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跟蕾娜特的艺术有关的话,蕾娜特涨红着脸给红葡萄酒开瓶,为那几个同海蒂一样是局外人的客人斟酒,听他们说自己的作品有多棒。奇怪的是,海蒂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蕾娜特,她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老师的画是不是真的不错,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蕾娜特的判断。她不禁想起在图书馆翻阅过的那些大师作品,她的彩色铅笔画又是什么呢?儿童画?
火车驶进站台,冷色的霓虹灯光透过车窗遮光帘的缝隙射进车厢。海蒂看了看表,两点二十分了。她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一把抓起背包和画夹,冲进走道。卧铺乘务员正站在敞开的车厢门口跟一个铁路员工说话。“我要下车。”海蒂说。“我们才刚到因斯布鲁克。”乘务员说。“我要下车。”海蒂重复了一遍。乘务员不甚友好地嘟囔了一句,然后慢慢地走进乘务员车厢,像是故意似的慢慢翻找装着旅客证件的信封,然后掏出海蒂的护照和车票,递给她。外面响起了哨声。海蒂刚跳下车,列车便开动了,那个铁路员工也不见了,站台上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