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第5/6页)

卢瑟福一面用眼神暗示我别打断,一面接着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个音乐爱好者,就算不是,我也敢说,你完全能想象出西夫金和我听到康维接下来弹的这首曲子时有多激动。我知道这是他过去的经历在现实中的一次突然又神秘的闪现,这也是找回他已丧失的东西的最佳途径。西夫金自然已完全沉浸到这个音乐问题中去了。实话说,这确实令人困惑,因为肖邦早在1849年就去世了。”

“这一切如此蹊跷,让人难以置信。或许我还该顺便提一下,当时至少有十来人目睹了这一场面,其中有一位是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知名教授。当然,人们可以轻易地说从时间上来看,康维的解释根本就不可能或者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性;然而这曲子本身却让人无法解释。如果那两段音乐不是康维所说的两首肖邦的练习曲,那又是什么曲子呢?西夫金向我担保,说假如这两首曲子曾经发表出来,半年之内绝对会成为钢琴家们的保留曲目。这话听起来有些夸张,不过也表明了西夫金对这些曲子的看法。大家争论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而康维仍坚持他的说法。他开始显得有些疲倦,于是我马上带他离开了,让他躺下休息。最后,我们决定用留声机把这些曲子录下来。西夫金说他一到美国就会尽快安排好所有的一切;康维答应一起出席音乐会并登台演奏几首。可最终他没能信守诺言。我时常为此感到惋惜,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卢瑟福看看时间,对我说赶火车还早,而他的故事差不多快讲完了。“因为,就在那天晚上——就是钢琴独奏音乐会那晚——康维恢复了记忆。我们俩都上床休息了,可我却辗转难眠,而他来到我的舱室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他紧绷着脸,不胜伤感,我只能这样描述,因为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悲伤,一种同普通人一样的哀伤,你知道,我的意思是——那是一种漠然或者说没有任何特点,带着些许无奈,些许失意的表情。他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正是在西夫金弹琴的时候,他开始回忆起一些东西,虽然只是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他在我的床边坐了很久,我没有打搅他,让他慢慢回忆,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讲给我听。我说他能够恢复记忆,我非常高兴,但如果他本来就希望忘掉这些往事,我会很难过。他抬起了头,然后对我说了句我认为是很恭维我的话,‘谢天谢地,卢瑟福,’他说,‘你真是有想象力啊。’过了一会儿,我起身穿好衣服,让他也穿好衣服,随后相伴到甲板上散步。那是个宁静的夜晚,满天星辰,而且很暖和,大海看上去一片苍白而显得黏滞,仿佛是凝结起来的牛奶。要是没有机器的轰鸣,我们简直就像在广场上漫步了。我任由康维继续自由讲述他的故事,没有打断提问。黎明将近时,他开始不停地讲,滔滔不绝,等他讲完,已是早餐时间,太阳已经高照。我说他‘讲完’,并不是说他没有再告诉我更多的事。后来,有天夜里他还补充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他心里很不舒坦,睡不着觉,于是差不多一直都在不停地讲。第二天半夜时,客轮按时到达旧金山,那一夜我们一直在客舱里喝酒畅谈;大约10点钟的时候,他出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你的意思该不是……”我脑海里闪过一幅自杀的情景——一幅平静从容的自杀场面。那种场面我曾经在从圣卢岛到君王镇的邮轮上见到过。

卢瑟福大笑道:“噢,上帝,不是,他可不是那种人。他不过是趁我不备,溜掉了而已,要上岸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了,但若我派人去找,他一定会发现要逃避跟踪是很难的。当然,我的确也派人去找过他,可后来得知他千方百计登上了一艘向南航行到斐济运香蕉的货船,当了船工。”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再直接不过了,这是三个月后他从曼谷写信告诉我的,他还随信附了一张汇票,是为偿还我为他花费的一切,他在信里向我道了谢,并说他很好,正打算往西北方向去进行一次长途旅行,就这些。”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呀,含糊其辞,可不是吗?要说曼谷的西北方向,地方可多了,柏林不也在曼谷的西北方向嘛。”

卢瑟福停了停,添满我的酒杯,给自己也满上。

“这故事相当离奇,要不就是他故意把故事讲得如此离奇,我无从知晓。那两首曲子的来历固然令人迷惑,可更让我不解的是康维是怎么到那家中国教会医院的。”我道出了我的想法。卢瑟福回答说:“这实际上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罢了。”“那他究竟是怎么跑到重庆来的呢?”我问道,“我想那晚在轮船上他一定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