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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突然感到这些话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便笑了起来。“啊,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不愿同怀兰推心置腹。那就像给《轶闻》杂志推荐一部史诗一样。我更乐意跟你交交心。”
“你恐怕太抬举我了。”我说。
“你的书可没让我想到这点。”
我还没有提到过我那故弄玄虚的作家生涯(毕竟,精神病诊所并不是人人都能开的),却惊奇地发现卢瑟福居然对我有那么点了解。我把我的想法都告诉他了。卢瑟福说道:“没错,这也正是我的兴趣所在,因为康维曾经患有失忆症。”
到了酒店,他从服务台取来钥匙,到五楼时他说:“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可事实是康维并没有死——至少几个月前还没有。”
短暂上升的电梯似乎不是讨论这事的合适场合。于是一进走廊我便问他:“你肯定?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边回答,一边打开了房间:“去年11月我和他乘同一架日本客机从上海去檀香山旅行。”他说了一半便停下来,待到我们落座并倒上喝的,点上雪茄后才继续道:“你知道,去年秋天我在中国旅行,四处游逛。当时同他已多年未见,也从未通过信。我并不常想起他,不过,只要有意识地在记忆中翻阅,他的形象总会很轻易地浮现。在汉口拜会了一个朋友之后,我便乘北平的快车返回了。火车上,我碰巧与法国慈善姐妹会的一位迷人的女修道院院长聊了起来。她要去重庆,那儿有他们一个下属的修道院。我会两句法语,她便很高兴地同我谈起她的工作和生活情况。说实话,我对一般的教会机构没有多少兴趣,但同许多人一样,我能够接受他们,这些天主教徒自觉地站在了同一阶级的立场上,因为他们至少都在努力地工作,没有装腔作势地在普通人面前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顺便一提,这位院长在同我谈到重庆那所教会医院时,提到几星期前有个刚住进医院的伤寒病人,她们都认为他是欧洲人。病人没有说自己的情况,身上也没有任何证件,穿的是本地的服装,而且是最穷的人穿的那种。修女护士们把他领进医院时,他病得很严重。他讲一口流利的汉语,法语也十分不错,还有,这位院长向我保证说,在他认出修女们的国籍前曾用纯正的英语同她们交谈。我说我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形,我打趣地问她怎么能够判断一种她不懂的语言说得纯不纯正。我们就这些事情说笑了一番,最后她邀请我有机会到修道院去看看。当然,这就像要我去爬珠穆朗玛峰一样不可能。可是当火车到达重庆,同她道别时却感到一种特别的遗憾,但一切到此为止了。巧的是,我在几个小时内又回到重庆。火车在离车站一两英里的地方出了故障,好不容易把我们又送回火车站,而我们了解到备用的发动机不可能让我们在12小时内到达上海,中国铁路上的这种事儿倒不少。所以,只好在重庆逗留了半天——于是我决定去修道院拜访那位很不错的女士。”
“没想到我去了之后,受到热情的接待。院长自然对我的到来感到有些惊讶。我想,对于一个非天主教徒,最难理解的一件事,就是那些天主教徒何以能够协调十足的刻板、严肃与一种随意宽舒的心境的矛盾?不过这无碍于那些修士修女们组成有趣的社团。待了没多久,我发现饭菜已经准备好,一个年轻的中国教会医生挨着我坐下。席间,他混着法语和英语同我谈笑,餐后又和那位女院长一起领着我参观了这所他们引以为豪的医院。我告诉他们我是个作家,而他们竟天真地认为我会把他们都写进书里去。我们顺着病床走过,那位医生一一向我介绍每个病例。医院非常干净,没有一点污痕,看来管理得很不错。我已经把那个说一口流利英语的神秘病人忘在了脑后,直到修道院长提醒我就要见到他时方才想起来。我只能看到这个人的后脑勺,他显然正在沉睡。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应该用英语同他说话,便问了声‘下午好’,但这并非我本来想要说的。那人突然转过脸来,回了一句‘下午好’。的确如此,他的口音表明他是受过正统训练的。但是我还来不及对此感到惊讶,就认出了他——尽管他一脸胡须,容貌有了不少变化,而且已经那么久没有见过面。那是康维,我敢肯定是他。不过,假如我稍有犹豫,略有疏忽的话,说不定我倒会认定他不可能是康维。幸好当时我一时冲动,冒昧把他叫醒了。我喊他的名字,又报上我的名字,虽然他只是盯着我,脸上并没有任何认出我来的表情,但我已确信,我没有认错人。他脸上的肌肉奇怪地轻微抽搐了一下,以前我也曾注意到过这情况,还有他那双眼睛一点也没变,当年我们常打趣说他的那双蓝眼睛比起‘牛津蓝’来更像‘剑桥蓝’。而除此之外,他还是那种不会轻易与别人混淆的人,那种让你一见如故的人。见此情景,医生和修道院长自然都非常激动。我告诉他们我认识这人,他是个英国人,是我的朋友,他认不出我来可能是因为他完全丧失了记忆,他们很惊讶,但表示同意。之后我们一起就他的病情谈了很长时间。然而,他们实在无法解释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怎么能来到重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