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之信(第14/26页)
耗到傍晚全都看过后,亚纪二人与业者道别前往中洲某家纯平常去的鳗鱼店。昨天才刚结束庆典的博多祇园山笠 的中洲街头,庆典的热气至今未熄,人潮比平时更拥挤。那珂川边整排博多最出名的路边摊,也每间都挤满了下班男女。二人一路漫步到“福博相逢桥”旁,走进面河而建看似普通民宅的店面。看这座桥的名称也知道,隔着那珂川,大桥对岸算是福冈,这头的中洲则是博多,这是本地人基本上的福(冈)博(多)区分法。
他们叫了啤酒与烤鸡肝,先举杯互敬。
亚纪先开口表示,她认为筑港本町的那间新房子不错。就纯平当时环视室内的氛围看来,也能猜到他肯定会选择那一间。没想到,纯平像往常一样一口气喝光第一杯啤酒后,竟说出意外的话:
“我决定租大博町那间。毕竟那间的房租实在太便宜了。”
以纯平从事工业设计,向来对房间及用品乃至小东西都十分讲究的作风而言,这实在不像他会说的话。
“可是,好不容易自行开业,就算房租贵一点,我认为还是选个舒服的环境来工作,就长远看来会对你更有利。”
亚纪当下直觉,这个人对自己隐瞒了资金方面的新问题,一边姑且这么说。
“哎,草创初期没资格挑三拣四嘛。更何况今后我要从领薪水的变成发薪水的了。”
看着那种不像纯平作风的退缩笑容,亚纪加强了几分语气。
“纯平,你有事瞒着我吧。贷款的事该不会到了这个月忽然泡汤了吧?”
被她一语中的,纯平张口结舌以呆然的双眸回视亚纪。
之后,一边吃他们叫的鳗鱼饭一边听纯平的详细说明,听来过程实在很惨。
纯平把他想开业的事告诉事务所社长内海次郎,是在今年三月。在那之前,他也在大约两年前就已告知内海自己有开业的打算,所以离职的事并非突然决定。本来,当初应邀至内海的事务所工作时,纯平就已与内海达成将来会自行开业的默契。
可是,对于当家设计师纯平的离职,现在内海却面有难色。
“多亏有稻垣,我们才能开始接到各家厂商的大工作。如果你能再多待一阵子,等到资金和员工、客户都到位了,我们事务所可以以一分为二的形式帮你开间气派的事务所。”
内海一再这么挽留他。在那过程中纯平也首度听说,原来内海已计划在明年春天建设自家大楼。
“这间事务所也嫌小了,况且我也想增加员工。老是让你一个人负担工作我觉得很抱歉,也想让你尽量做你自己想做的工作。这次盖大楼,我打算替你准备一间专用的设计室。”
纯平说,内海甚至把大楼的完工预想图拿给他看,“能不能再跟我一起努力个两三年?”他如此一再劝说。
“地点就在现在的事务所旁边,是栋小小的三层楼房。一想到这个人只为了当这种小家子气楼房的主人才开设事务所,我就心灰意冷。设计师要那种楼房到底有什么用!”
亚纪想起纯平曾以苦涩的语气如此抱怨。
过去内海与纯平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纯平刚开始从事工业设计时是做住宅设计。虽说是同事但内海比纯平年长八岁,因此也有一半算是上司与部下的关系。二人任职的公司,是开发免治马桶令业绩急速成长的北九州某建筑设备制造商,纯平自福冈的工艺大学毕业进入公司时,据说内海在设计部已是主任设计师之一。将来打算自立门户的纯平,在入社的第四年,主任内海离职成立“内海设计工房”时,算是被他挖墙脚,晚了半年加入内海的事务所。那是距今六年前,纯平二十五岁时的事。
对于内海次郎,亚纪也跟着纯平和他一起吃过几次饭。之前就已听纯平说过,“对我来说他比亲兄长更像兄长”。实际见面一看,内海是个温厚的绅士,亚纪暗忖:此人就算留在公司,飞黄腾达也绝对指日可待。来回审视着正在谈公事的纯平与内海,她感到内海想必无意继续朝设计师之路精进,而是选择了管理众人的经营者之路。因为他看起来和艺术倾向强烈的纯平正好相反。待人接物也面面俱到,不忘当着亚纪的面赞美纯平。
“稻垣这人,就设计师来说是个天才。打从他进公司时,他的才华就令我惊讶。他一进公司,就立刻为免治马桶带来革命性的创意。过去,我们为了强调这个厕所有免治马桶,所以刻意画出功能繁复的机械化设计,但他的设计方案却完全反其道而行。是那种乍看之下与普通马桶无异、非常简洁的设计。‘在免治马桶已成为当然配备的时代,到现在还在主张那个有什么用。’这就是稻垣的想法。简言之,他强调的是,今后应该让使用者认识到:在日本人的生活中,免治马桶作为一种新的物品文化已经深入人心。这种想法的转换令我和设计部的同仁都不由得感叹不已。我立刻就把他的设计向制造部门提案,但那些主管的脑袋太僵硬,很遗憾地未予采用。不过,到了现在,免治马桶和普通马桶的设计几乎已毫无分别,不坐下去根本分不出来。这样的产品大为畅销。果然如稻垣当初所言。我从那时起,就知道这小子是天才,对他啧啧称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