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第7/7页)
“那只舢板。”我说。
“不错,那只舢板也一样。”我伸手去接我的第二袋烟,他注视着我,“我很羡慕你的逃避手段。”
“你不知道我在逃避什么。我并不是在逃避战争。那跟我没关系。我没有卷入进去。”
“你们都会卷入进去的。或早或晚。”
“我不会的。”
“你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他们有权开枪射我,但并没有那么去做。他们当时是想轰掉那座哨岗。爆破队来了,你总得离他们远一些。即使在皮卡迪利大街也是一样。”
“总有一天会发生什么事。你到时会选择一个立场。”
“不,我就要回到英国去了。”
“你曾给我看过的那张照片……”
“噢,我已经撕碎了。她离开了我。”
“抱歉。”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离开了别人,别人又离开你。这差不多让我相信正义是存在的了。”
“我确实相信。第一次投掷凝固汽油弹时,我就想,这是我出生的村庄,也是我爸爸的老朋友杜布瓦先生住的地方。那个面包师——我小时候很喜欢他——正在火焰里奔逃,而那些火焰是我投掷下去的。当年维希政府也没有轰炸自己的国家。我觉得自己比他们更糟糕。”
“但你还在继续下去。”
“那种情绪只是一时的。只有投掷凝固汽油弹才会产生。其余的时间里,我认为我是在保卫欧洲。而且你知道,其他人——也做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当他们在一九四六年被赶出河内时,他们在自己的同胞——他们认为曾经帮过我们的那些人——之中留下了可怕的遗物。有一个太平间里的女孩儿——他们不仅割掉了她的乳房,还肢解了她的情人,将他的……塞进……”
“这就是我不愿意卷入进去的原因。”
“这不是一个理性或公正的问题。我们都会因为一时的情绪而卷入进去,然后就摆脱不掉了。战争与爱情——人们经常拿这两者作比。”他悲伤地向那边的“宿舍”望过去,就是那个混血女人暂时平静蜷伏着的地方。他说:“我也不想换成其他情况。那边那个女孩儿才是被父母卷入进来的——海港沦陷后,她的未来又在哪里呢?法国只能算是半个家乡……”
“海港会沦陷?”
“你是新闻记者。你比我要更清楚,这场战争我们是赢不了的。你知道,通往河内的道路每天晚上都会被切断,并且埋上无数地雷。你知道,我们每年损失掉圣西尔军校一个班的毕业生。我们在一九五〇年差点儿就被彻底击败了。德·拉特尔不过多给了我们两年时间——仅此而已。但我们是职业军人:不得不继续战斗下去,直到那些政治家让我们停下来。也许他们会聚在一起,同意和平停战,在最开始时其实也是这样做的,这样一来,我们这些年的战争便毫无意义了。”他那张丑陋的脸在俯冲轰炸前曾对我眨了眨眼,现在却露出职业性的残忍神情,很像孩子们戴的那种圣诞节面具,两只眼睛从纸洞里向外窥视。“你不会明白那种毫无意义的感觉的,福勒。你不是我们其中一员。”
“一个人的生命里也有许多其他类似的事情,浪费掉很多年的时光,最终却毫无意义。”
他将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摆出一个怪异的、试图要保护我的姿态,好像他比我要更年长。“带她回家吧,”他说,“比抽鸦片可好多了。”
“你怎么知道她会跟我回去呢?”
“我自己跟她睡过觉,佩兰上尉也睡过。五百皮阿斯特。”
“够贵的。”
“我想三百她也会干的,但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去讨价还价的。”
但他的建议并不一定会被采纳。一个人的身体会被他能做出的动作限制,而我的身体却被记忆限制住了。我的双手在那天晚上抚摸的那具躯体,也许比我平时习惯的那具更加美好,但我们不止于仅仅迷恋美色。她跟凤用的是同款香水,忽然间,在进入的那一刻,我失去的那个人的身影,要远远强过了躺在我身边、任凭我处置的这具肉体。我挪开身体,躺了下来,完全没了欲望。
“很抱歉,”我说,然后继续撒谎,“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她误会了我的意思,无比温柔地说:“别担心。这种情况常有发生。是鸦片的原因。”
“也许吧,”我说,“鸦片。”真希望是鸦片的原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