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第7/9页)
“你的情报工作做得不赖。”我说。我仍然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是我请周先生去跟多明戈斯取得联络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证明了派尔与泰将军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我说,“一种微弱的联系。不管怎么说,这也不算是新闻吧。这里的每个人都能干情报工作。”
韩先生用脚后跟去撞了撞那黑色的铁桶,发出的声音在床架之间回荡着。他说:“福勒先生,您是英国人,是中立的。您对我们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您应该对我们有所同情,如果我们之中有些人倾向于任何一方。”
我说:“如果你是在暗示你是个共产党员,或者是越盟成员,别担心,我并不会震惊的。我不关心政治。”
“如果在西贡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这要归咎于我们。我的委员会希望你能保持公正的看法。这就是我带你来这里看这个东西的缘故。”
“黛奥拉克通是什么?”我说,“听起来像是一种炼乳。”
“它和牛奶有一些共同点。”韩先生将手电筒照向铁桶的内部。铁桶的底部残留着一点儿白色粉末,像灰尘一样。“这是一种美国的塑料。”他说。
“我听到一个传闻说派尔正在进口制造玩具所用的塑料。”我拿起模子看了看,试着在我的脑海描绘出它的形状。这不是物体本来的样子,而是它的镜像,完全颠倒的。
“不是制造玩具。”韩先生说。
“像是拉杆的一部分。”
“这种形状很不寻常。”
“我看不出它能做什么用。”
韩先生转身离开。“我只想让您记住您所看到的。”他说,这会儿,他已经走回到那堆破铜烂铁的阴影里,“也许有一天您觉得有理由把它写出来,但您千万不能说您在这里看见过这只铁桶。”
“这个模子也不能说?”我问。
“特别是这个模子,千万不要说。”
3
跟一个所谓的救过自己性命的人分别后初次相逢,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我住在外籍兵团医院时,并没有见过派尔。虽然他的缺席和沉默,都很容易理解(因为他比我更加敏感,更容易感到困窘),但有时却毫无理由地令我不安起来,所以每天晚上,在我吞下的安眠药发挥作用之前,我总幻想派尔会走上我的楼梯,敲开我的房门,睡在我的床上。在这件事上,我对他很不公平,所以在正式的义务之外,我又增添了几分愧疚感。以及,想到那封信,我也很内疚。(是遥远的祖先给了我这颗愚蠢的良心吗?在旧石器时代的世界里,他们四处强奸杀戮,当然不会有这样的良心。)
我有时会想,我是应该邀请我的救命恩人共进晚餐,还是应该请他到大陆酒店的酒吧间里喝上一杯?这是个不好决断的社交问题,也许要根据一个人的生活价值进行选择。一顿饭和一瓶酒,还是双份苏格兰威士忌?——这个问题使我烦恼了好几天,直到后来派尔亲自过来解决了。他来到我的家,隔着房门在外面大声喊我。那天下午很热,我当时正在睡觉,早上那条伤腿的恢复训练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所以我没有听到他的敲门声。
“托马斯,托马斯。”派尔的喊声闯入我的梦境,我梦见自己行走在一条长而空旷的街道上,寻找一个转弯处,但一直没有找到。那条路像电报机上松散的纸带一样,如果没被声音打断的话,不会出现丝毫变化——刚开始时,它很像哨岗上痛苦的呻吟,接着又像是在对着我本人说话,“托马斯,托马斯。”
我低声说:“走开,派尔。离我远点儿。我不想被救。”
“托马斯。”他用力地敲门,但我还躺在床上装死,就好像我还在水稻田里,而他是我的敌人。忽然间,我意识到敲门声停下来了,有人在外面低声说话,另外有个人在回答。耳语是危险的。我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我小心地从床上爬下来,在手杖的帮助下,我挪到了另一间房的门口。也许是我移动得太快了,他们听见了我的声音,因为外面忽然静了下来。那一阵寂静就像植物生出卷须:它似乎在房门底下生长,叶子伸进我所处于的房间里。这种寂静我并不喜欢,所以我猛地将门打开,将寂静撕碎。凤站在通道里,派尔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从姿势来看,也许刚刚他们是在接吻。
“嗯,进来吧。”我说,“进来。”
“我敲门,你没有听见。”派尔说。
“我刚开始时,是睡着了,后来则是不想被打扰。但我既然已经被打扰了,那么就进来吧。”我用法语跟凤说,“你从哪儿把他接过来的?”
“就在这里。在通道上,”她说,“我听到他敲门,所以我跑上楼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