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11页)

“我可以问问你想去哪里吗?”他用很谦卑的声音询问道。

“不要问我!”维罗克夫人大叫道,那暴躁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和压抑。一想到死,她的强大的生命力就会退缩,“不要问我想去哪儿……”

奥西彭断定,虽然她很兴奋,但极为镇定。她站在他身旁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做出了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她把手伸到他的胳膊下面。他显然被这一举动震动了,这一举动还有另外一点给予他同样大小的震动,那就是她伸手的动作坚决得能让人察觉到。但这事很微妙,奥西彭同志的反应也很微妙。他甘心情愿地把她的手压在自己强壮的肋骨上。与此同时,他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推自己,便顺着那股力量向前走了。到了布雷特街的尽头,他感到自己被带着向左转。他顺从了。

街头的那家水果摊已经把照亮橙子和柠檬的耀眼灯光熄灭了,布雷特广场一片黑暗,只剩下几盏有迷雾光晕的路灯标示出那个三角地带,广场的中央立着一根灯杆,上面有一组三盏灯在亮着。这一对男女的黑色身影手挽着手沿着墙壁悄悄地走着,步履很缓慢,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还像在这个痛苦的夜晚一对无家可归的人。

“如果我说我出门就是想去找你,你会怎么说?”维罗克夫人问道,用力地紧紧夹住他的胳膊。

“我要说你找不到任何比我更愿意帮助你排忧解难的人。”奥西彭回答道,心里有一种长驱直入的感觉。事实上,他俩间的微妙情感发展如此之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帮我排忧解难!”维罗克夫人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

“你知道我的难处是什么吗?”她低声说道,但说话用力之大令人奇怪。

“看完晚报后10分钟,我就知道了。”奥西彭热情地解释道,“我遇到一个朋友,你也许在店里见过他一两次,我与他谈了一会儿,这时我才知道了事实真相。然后,我就朝这里走,想看看你的情况——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得无法用语言表达。”他大声地说,仿佛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奥西彭同志有个感觉是对的,没有女人能对他的表白完全置之不理。但他不知道维罗克夫人之所以带着强烈的求生本能接受他的表白,部分原因是她像溺水者那样要抓紧他。对维罗克先生的遗孀而言,这位身材健壮的无政府主义分子是个散发着光芒的生命使者。

他俩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着。“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维罗克夫人低声说道,声音相当微弱。

“你是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来的。”奥西彭信心十足地提醒。

“是的。”她低声地对着他凑过来的耳朵说。

“我的爱无法在你那样的女人面前隐瞒住。”他继续说。不过,他试图把自己与物质因素分离开来,比如,他对店铺生意的价值、维罗克先生留在银行里的存款。他极力强调自己只看重感情因素。在他内心深处,他对自己的成功感到有点震惊。维罗克是个好人,显然是个好丈夫,每个人都能看出这点。然而,奥西彭同志不愿为了那个死人去破坏自己的运气。他态度坚决地压制住了自己对维罗克灵魂的同情,并继续说:

“我无法隐瞒我的感情,我太想你了。我敢说你能从我的眼睛中看出来,但我不想猜测感情。你总是那么冷漠……”

“你期望我做什么?”维罗克夫人突然说,“我是个受人尊敬的女人……”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仿佛是对自己说,语气中带着恶意的愤怒:“后来他把我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奥西彭没有理睬这点,而是继续说自己的事。

“我觉得他不配你,”他又开口说,把对朋友的忠诚抛到云霄之外去了,“你本该有更好的生活。”

维罗克夫人痛苦地打断他说:

“更好的生活!他骗走了我7年的生活。”

“你似乎跟他一起生活很幸福。”奥西彭试图解释自己的过去一段时间里对她的冷漠态度。“这使我在你面前感到羞怯。你似乎爱他。我感到吃惊——或者说是嫉妒。”他继续说。

“我爱他?”维罗克夫人低声地呼喊起来,语气中充满了蔑视和怒火。“你认为我爱他,认为我是他的好妻子,认为我是个受人尊敬的女人。你竟然有这样的看法!喂,汤姆……”

奥西彭听到她叫他的这个名字,竟然骄傲得浑身发抖。他的名字是亚历山大,最亲近的人叫他汤姆。这是个表示友好的名字——表示要提升关系。他不知道她曾经听到别人用过这个名字。显然,她不仅听到了,而且还珍藏在记忆里——或许是心里。

“喂,汤姆!我是个年轻姑娘。我毁了。我累坏了。我有两个人要养活,而且好像我还能养更多。两个人——母亲和那孩子。那孩子更像是我的孩子,而不是母亲的。我整夜坐着把他放在我的膝盖上,楼上只有我一个人,那时我才8岁。所以,他是我的,听我说……你不明白这点,没有人明白这点。我能怎样做呢?曾经有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