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7页)
“你站在那里会受凉的。”她看着他说。
维罗克先生做了一番努力,脱完了衣服,躺在了床上。楼下很寂静,狭窄的街道上出现一串有规则的脚步声,向他们的房子走来。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逐渐消失了,那脚步声既从容不迫,又很坚定,就好像那人是在漆黑的夜里从一盏煤气灯走到另一盏煤气灯,准备没完没了地走下去。楼梯平台上那台破旧时钟发出了催眠一样的嘀嗒声,远在卧室里都能听得见。
维罗克夫人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道:
“今天收入很少。”
维罗克先生,同样平躺着,清了清喉咙,就好像是要做重要发言似的,但最后仅是问道:
“你关楼下的煤气灯了吗?”
“关了。”维罗克夫人简短地回答道。沉默了3次钟表的嘀嗒声后,她接着咕哝道,“那可怜的孩子今晚很兴奋。”
维罗克先生不关心史蒂夫是否兴奋,但他难以入睡,他预感待油灯熄灭后即将到来的是可怕的黑暗和寂静。这种恐惧心理迫使他想说点什么,于是他说史蒂夫不听他提出的上床睡觉的劝告。维罗克夫人不知是计,开始漫长的辩解,想向丈夫证明这不是一种“轻率”的行为,而仅是“兴奋”。她声称,伦敦像史蒂夫这样听话的孩子根本没有。只要大人不打扰可怜的史蒂夫,他会变得更加可爱,甚至更加有用。维罗克夫人转身面对着睡不着的丈夫,用胳膊肘支撑身体俯视着他,面带焦虑地央求他相信史蒂夫是个有用的家庭成员。那种她在孩童时期为保护另一个孩子形成的病态热情,此时让她那憔悴的面颊泛起微微的红晕,她那对大眼睛在黑眼皮下闪着微光。这时的维罗克夫人显得更加年轻了,又回到了过去温妮那副样子了,但比贝尔格莱维亚大厦时期绅士房客面前的温妮更加具有活力。维罗克先生由于心里很焦虑,所有没有注意听妻子都说了些什么。妻子的话好像是在厚厚的墙那边说的。当他看到身旁的妻子时,他才恢复了理智。
他欣赏身边的这个女人,这种欣赏的情感,在受到一种类似于激情的刺激后,使他的精神变得更加痛苦。等她不说话了,他艰难地说:
“最近几天我感觉很不好。”
他这样说很可能是想开个头,然后完成他俩间的私生活。但维罗克夫人又躺回枕头上了,眼睛看着上方,继续说道:
“那孩子听到很多你们的谈话。如果我知道他们今晚来,我就会让他上床睡觉去。他听到吃人肉喝人血后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谈论这些东西有何好处?”
她的语气中有一丝蔑视。维罗克先生这时才真正开始应答。
“问卡尔·云特去。”他野蛮地咆哮道。
维罗克夫人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卡尔·云特是个令人恶心的老鬼。”她明确说自己喜欢米凯利斯。对健壮的奥西彭,她没有说什么,因为只要他一出现,她总是感到很不自然,只能表现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态度。接着,她继续谈弟弟的事,弟弟多年以来一直是她担心和害怕的根源:
“他不适合听你们说的。他认为你们说的是真的。他不太懂事。他太用感情了。”
维罗克先生没有说话。
“我到了楼下的时候,他死盯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他的心跳得像打鼓。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我叫醒了妈妈,请妈妈陪他睡觉。这不是他的错。不惹他,他不会这样。”
维罗克先生没有说话。
“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去上学,”维罗克夫人突然又开口说话了,“他总是拿走橱窗里的报纸看。他看报太认真,看得面红耳赤。我们每个月卖不出去十几份报纸。旧报纸只会占橱窗里的空间。奥西彭每周都拿来一叠‘无产阶级的未来’宣传小册子,每本只能卖半便士。花半便士给我一叠,我都不要。内容太无聊——真是太无聊了,没有人买。有一天,史蒂夫拿了一本,里面有个故事说有一个德国军官把一名新兵的半个耳朵扯下来,还没有受惩罚。太野蛮了!那天下午,我都没有办法对付史蒂夫。那故事让人热血沸腾。但印刷这类东西有什么意义?我们又不是德国的奴隶。这跟我们无关——对不对?”
维罗克先生没有回答。
“我必须从那孩子手里把雕刻刀拿走,”维罗克夫人继续说,这时她也有些困意了。“他叫喊着,又跺脚,又哭泣。他受不了残酷。他如果遇见那个德国军官,他会像杀猪一样杀死那名德国军官的。这是真的。有些人不值得怜悯。”维罗克夫人的声音停止了。双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再说话,她的眼神变得僵硬,越来越像是陷入沉思。“亲爱的,舒服点了吗?”她用微弱的声音问道,那声音好像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我能关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