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7页)
那个没牙的老恐怖分子又在唾沫星四溅地发表恶毒的言论了。
“你知道我是怎样称谓如今的经济体系吗?我称之为弱肉强食。这就是当前的经济体系所干的。他们贪婪地吞噬人们的鲜肉和鲜肉——这就是他们正在干的。”
这句话,史蒂夫全听到了,咕隆一声咽下一口吐沫,就好像大口吞食了速效毒药似的,瘫倒在厨房门口的楼梯上。
米凯利斯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双唇紧闭,就好像用胶粘住一般,沉重的双颊也不再颤抖了。他睁大困惑的双眼四周寻找礼帽,然后戴在圆脑袋上。他弯下滚圆的腰身,从卡尔·云特削瘦的胳膊肘下和两把椅子之间溜走了。那个老恐怖分子扬起颤颤巍巍的瘦得跟鸡爪子一样的手,把他那顶黑色墨西哥宽边帽猛地拉低,遮掩起那张沟壑遍布的老脸。
他的步态缓慢,每走一步都要用手杖敲打一次地面。让他离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他不时地停下脚步进行思考,最后在米凯利斯的推搡下才离开。文雅的传教士像兄弟一样扶着他的胳膊,走在他们身后的是体格粗壮的奥西彭,他双手插兜,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他戴着一顶蓝色的漆皮帽,露出他的那一绺黄头发,让人感觉他就像个刚寻欢作乐完便马上厌世的挪威水手。维罗克先生不戴帽子送客到屋外,他的大衣敞开着,眼睛看着地面。
客人走了,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锁上门,插上门闩。他对朋友们很不满。按照弗拉基米尔先生的投掷炸弹哲学,这些人似乎都变得毫无用处。维罗克先生参加革命活动从来不采取主动,宁愿做旁观者,无论在家里,还是在比较大型的集会上,他都是如此。他必须谨慎,已经40多岁了,虽说心中有愤恨,但又感到自己最珍贵的安逸和安全受到了威胁。他带着轻蔑的口气问自己,看看卡尔·云特、米凯利斯、奥西彭这帮人,他们除了空谈又能做什么呢?
维罗克先生想去关掉店铺中间的煤气灯,灯还没有关,自己却先陷入了道德反思的混乱中。借助他对这帮人脾气秉性的了解,他做出了自己的道德判断。这帮人都是懒货——就拿卡尔·云特来说吧,如今他由一位两眼昏花的老妇人照顾着,这位老妇人是他几年前从朋友那里骗来的,但他后来又多次想把她抛弃到贫民窟里去。不过,云特很幸运,虽然她多次被甩,但每次被甩后都坚持要回来。如果她不回来,就没有人帮助他在格林公园站下公共汽车了。他有个习惯,每当天气好的时候,都要在早晨去那个公园漫步。一旦这位顽强的、喜欢咆哮的老巫婆死掉,那个狂妄自大的老鬼也就此消失——暴躁的卡尔·云特的生命也就会因此而终结。在道德上,信奉乐观主义的米凯利斯也惹维罗克先生生气。米凯利斯被一位富裕的老妇人供养着,但这位老妇人最近把他送到乡下别墅住了。这位前科犯可以几天在林荫道上闲逛,借机满足自己对美味食品和懒散的需要。对奥西彭这个穷鬼来说,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世上还有几个银行里有存款的傻女孩就行。虽然维罗克先生与这几个人在气质上有共同的地方,但与他们之间也存在着微弱量上的差异。这让他感到某种满足,因为他内心有很强的尊重他人的传统天性,他的问题是不喜欢干别人正在干的活——这种性格缺陷是大部分有社会地位的改革家所共有的。原因是显然的,人是不会反对已有的利益和机会的,但会反对为维持这些好处所必须付出的道德代价、自我约束、烦恼。大部分革命家都是纪律的敌人,他们最讨厌干重活。人性的弱点也牵扯进来,他们觉得维持社会地位的代价太大、令人讨厌、压迫人、令人烦恼、羞辱人、有勒索的嫌疑、不可容忍。这些人都是革命的盲目追求者。剩下的革命家是为了虚荣而投入社会革命,虚荣是高贵和丑陋幻觉的根源。诗人、改革家、骗子、预言家、煽动家都以虚荣为伴。
在混乱的冥思苦想中挣扎了整整一分钟之后,维罗克先生仍然没有能理解这些抽象概念的深刻含义。也许他根本就理解不了。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的思路突然被中断了,因为他想起了他的另一位合伙人弗拉基米尔先生,由于他俩在道德上有微妙的类似性,所以他能做出正确的道德判断。他认为弗拉基米尔先生是个危险的人。一片嫉妒的阴影爬入他的思绪。那几个同伴可以闲荡,因为他们不仅是不接触弗拉基米尔先生,而且有女人可以依靠,他却不同,他有一个女人要养……
这时,维罗克先生猛然想起今晚总该要去睡觉,不是现在,也会是今晚其他什么时候。那么,为什么不现在去睡觉呢?他叹了一口气。正常情况下,他这个年龄和性格的人,睡觉是个令人愉快的事,但对他来说并不是这样。他害怕失眠,失眠的征兆已经出现了。他举起了手,关上了头顶的煤气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