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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把背包拿到了床边,将我带回来的东西都取了出来:一整块荷兰干酪,是卡钦斯基给我弄到的,两条军粮面包,四分之三磅黄油,两罐肝浆灌肠,一磅猪油和一小袋米。

“这些东西我想你们都用得着。”

她们点了点头。“这里的粮食供应是不是很差?”我问。

“是的,数量不太多。你们在前方够吃吗?”

我微微一笑,指指我带回来的东西。“当然不是一直都有这么多的,不过我们生活得相当过得去。”

厄娜把吃的东西拿走了。我母亲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颤颤巍巍地问道:“在前方是不是过得很糟啊,保罗?”

妈妈,这句问话我该怎么回答呢?你不会懂得,你永远不可能理解。你也永远不必要理解。是不是过得很糟,你问。你,我的妈妈啊。我摇了摇头,说道:“不,妈妈,不那么太糟。我们常常大伙在一起,所以也不是那么糟。”

“哦,可是海因里希·布里德迈耶最近回到这里来,他说在前方,眼下可怕极了,毒气啊,还有各式的花样。”

说这句话的是我的母亲。她说:毒气啊,还有各式的花样。她并不知道她自己说的是什么,她只是为我担心罢了。我该不该告诉她,有一回我们发现三条敌人的战壕,里面的守军一个个都像中了风似的僵直待在那里呢?有的靠在胸墙上,有的钻在坑道里,这些人都待在原来的地方,有站着的,也有躺着的,脸孔发青,全都死了。

“没有的事,妈妈,那不过是谣传罢了,”我答道,“布里德迈耶说的话也不是那么靠得住的。你看,我不是很健壮很结实嘛……”

面对着母亲那种心惊胆战的忧虑,我恢复了镇静。现在,我能够走来走去,说长道短,回答问题,不怕自己因为世界会变得橡皮一样柔软、我的血管会变成火绒一般而突然之间非得倚靠在墙上不可了。

我母亲要起来,所以我就到厨房里我姐姐那里去了一会儿。“她怎么了?”我问。她耸了耸肩膀:“她病倒都已经两个月了,可是我们不想写信告诉你。好几位医生来看过她的病。其中有一位说,说不定又是癌症。”

我到地区指挥部去报到。我慢悠悠地在街上溜达着。偶尔有人同我说话。我总是停留得不久,因为我不太愿意跟人聊天。

从营房里回来,路上有个很大的嗓音向我吆喝。我依然在沉思之中,马上转过身去,才发现对面站着一个少校。他怒气冲冲地向我说道:“你就不会敬礼吗?”

“对不起,少校先生,”我慌张地说道,“我没有看见您。”

他嗓音更粗了:“你难道不知道怎么样把话说得礼貌一点吗?”

我真想抽他一个嘴巴,可是我毕竟克制住了,因为这可关系到我的假期,于是我碰响脚跟,立正说道:“我没有看到您,少校先生。”

“那么把你的眼睛睁大一点!”他气鼓鼓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了他。

他那红彤彤、胖乎乎的脸仍然是怒气冲冲的。“哪一个部队?”

我按照规定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即使这样,他还觉得不够。“你们驻扎在哪里?”

这会儿我可真是忍受不下去了,便说:“在朗厄马克和比克斯朔特之间。”[15]

“怎么?”他问,有点发愣了。

我向他解释,我这是休假回来,才到了一两个小时,原以为这样一讲他就会走开的。可是我完全错了。他甚至越发狂暴了:“你以为你可以把你们前方的那一套规矩带到这里来,是吗?我们才不吃那一套!谢天谢地,我们这里还有纪律!”他发出命令:“向后二十步,齐步走!”

我火冒三丈。可是我一句话也不能跟他说,要是他高兴,他可以马上把我抓起来。因此我就跑步退回去,随后开步朝他走,到了离开他六步的地方,我一挥手行了个敬礼,直到我走过他六步之后才把手放下来。

他又叫我回去,和和气气地告诉我,要我明白这一回他很高兴,可以从宽处理了。我装作对他非常感激。“解散!”他发出命令。我咔嚓一声转过身来,开步走了。

这一下弄得我整个晚上都兴味索然了。我动身回到家里,把军服往角落里一撂,反正我早该把它换掉的。于是我从衣橱里拿出一套便服,就把它穿上了。

我觉得非常不习惯。这套衣服相当紧,也相当短,我在军队里块头长大了。衣领和领带给我添了点麻烦。结果还是我姐姐替我打了个领结。可是这套衣服多轻啊,使人感到好像身上什么也没有,只穿一条衬裤和一件衬衫似的。

我往镜子里照了一照。那模样可真古怪。一个晒得黝黑、长得过大、将要受坚信礼[16]的青年愕然地直瞅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