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36(第2/4页)

我很明白人们可能会如何勾勒我异母兄长那副挥霍者的复兴继承人的圣徒形象。米歇尔一九一一年在比利时结婚和安家,就住在那个唯利是图和热衷于上流社会的布鲁塞尔,在那里,聚敛钱财和崇尚名誉地位比任何地方都猖獗。不过,我们可得注意,我们对这种对金钱冒险的兴趣如果不是怀着抒情的心态,那也是怀着尊敬的心情的,那可是金色世纪的阿姆斯特丹啊!那种在十八世纪德国过时的宫廷中的对纹章的感伤和贵族小集团是令我们着迷的。如果你在四十年中始终坚持不懈的话,你几乎总是能够得到你所想要的东西的。我的异母兄长擅长于跻身到这个对他来说并不完全了解的环境之中,他希望在其中生活,于是,他让他的孩子们寻到了出色和牢靠的人家喜结连理。我与他在相隔将近二十五年未通音讯之后,于一九五七年接到他的一封信,说他成功地获得了骑士头衔,这是他为自己及其后代证明了他的里尔的祖父因认为在法国业已过时而加以拒绝的那个头衔。我对此差点儿笑出声来,但我今天发现,对于一个仍然拥有宫廷和一个活跃而积极(即使这种活跃和积极完全是表面的)的贵族阶层的小国来说,因获得一份证明其骑士地位的文件而欢喜雀跃并不比一个法国人因获得荣誉勋位勋章而大肆庆贺更加荒唐。

在这里,我尝试并不张扬地描绘一番在我的一生中起过作用的这个人物。我小的时候,他突然闯入我房间里,可把我吓坏了:这个穿着漂亮的年轻人具有悄悄溜进一个房间的怪诞天赋,他滑步进入,带点舞步(后来我从某些安达卢西亚民间舞的专业舞者那里又看到了这种舞步),这会使人以为他从一位外祖母那儿继承了茨冈人血统的说法并不只是一个家族传说。不过,这个自愿扮演坏孩子的小伙子很早就十分注意礼貌了。他很恼火,他的这个异母妹妹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玩不到一块儿去了,可是她比他所想象的一般的小女孩还更加沉于梦想,更加一本正经,更加平静安生,特别是这个同我一样长着一张笑嘻嘻大嘴的男孩在这个妹妹面前却笑不起来。我记得有一天下午,在海边,在沙丘顶上,我在凝神注视着海浪涌起,落下,最后变成一条不停地变动着的长线冲向沙滩。我写下的这句话当然是今天的描绘,不过,那个七岁小姑娘的隐约感知则是一样的,或者比今天我这个老妪的感知更加强烈,尽管她当时没有表达出来。我的异母兄长蹑手蹑脚地爬了上来,我听见一个阴沉的声音在呵斥:“你待在那儿干什么呢?小孩子应该玩耍而不是幻想。你的玩具娃娃呢?一个小姑娘是绝不能没有玩具娃娃的。”我以小孩的那种不屑的冷漠把这个我已经觉得满嘴陈词滥调的小成年人归于蠢材的范畴。其实,他也同大家一样,有自己奇特与深沉的地方。

对他的些微关怀——他感冒卧床的一天给他留下的一朵鲜花——都能让这个神经质的人激动得流下眼泪。我很久之后才弄明白,这种形式的激动往往是那些无以回报而又对别人的馈赠感到惊讶的可怜人的性格使然。另外,我也曾看见他对于一些可以说是亲爱的人不可思议的残忍。他相信“不得好死”,而且也害怕不得好死,想象着自己的亲人们就可能有不得好死的人。在这样一个希望自己在想象力方面没有才气的人身上的这些惊人的概念也许是源自其外祖母玛丽-阿泰纳伊,据说她好像不时地会遇上鬼魂。如同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许多孩子一样,他回答问题时常常模棱两可,但那并不完全是在撒谎:当事先已确信德迪翁-布东老爷车不可能爬到猫山顶上去的诺埃米问到这一问题时,他回答她说他是坐了车子上到顶上去的;其实,他是想说那辆在山脚下坏了后又载着自己的拉干草的马车。另外,他还以一个殷勤的男人和骑士风度捍卫了一个私生女的权益,这个私生女没人过问,她的一个亲人因想谋算其继承权而让她缺衣少食,挨冻受饿。我很遗憾地说,米歇尔借此机会嘲弄了私生女的那个亲人。正如蒙田所说,我们大家都不是完美的。

在我十二岁到二十五岁期间,我没见过我的这位异母兄长。一九二九年,在洛桑,我给他写了封信,告诉他父亲快不行了,让他回来看一眼。我错了,米歇尔在这之前就让我甭管了,可是,两年零两三个月之前,这个已经身染疾患的人竟娶了一个英国资产阶级中常见的那种感伤的女人,不过,她对父亲照顾得还是很尽心尽力的,她像大家一样认为通知其继子父病子归是很自然的事。米歇尔-约瑟夫回信说,他正忙于在布鲁塞尔盖一座住宅,没钱回来;再者,正值寒冬腊月,风雪交加,他妻子一想到要奔赴瑞士,就因精神紧张过度而病倒了。其实,这个嘴上说应尽孝道的儿子是担心要分摊久病的父亲的医药费和丧葬费,因为他父亲已经贫病交加,而且他还认为深受其父之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