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苔藓馆馆长(第23/25页)
“你当然是,亲爱的。”她说道,又拍拍他的手。她是这么喜欢拍他的手。
她喜欢拍他手的每一刻。“你觉得我很天真。”华莱士说道。
“我觉得你很了不起,”阿尔玛纠正道,“我觉得你是我所遇到过的最了不起而且还活着的人。你让我庆幸我仍在世上,和你这样的人相识。”
“噢,你在这世界上并不孤独,惠特克小姐,即使你比每个人都活得长。
我相信我们周围有一群看不见的朋友和亲人,如今虽已辞世,却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影响,从未舍弃我们。”“这是一种动人的见解。”阿尔玛说道,又一次拍拍他的手。“惠特克小姐,你参加过降灵会吗?我可以带你去。你可以和你已故的丈夫隔着分界交谈。”阿尔玛考虑了这个提议。她忆起和安布罗斯在装订室的那个晚上,他们透过掌心交谈:她唯一一次奥妙神奇、不可言说的体验。事实上,她仍然不知那是怎么回事。也仍不完全肯定是不是出自她在一阵爱欲中顿生的想象。此外,她有时怀疑安布罗斯是否果真是个奇人——或许他本身的某种进化变异,只是在错误情况下或历史的错误时刻中诞生。或许不会再有像他这样的人。或许他本身就是个失败的实验。
然而,不管他是什么,都没有好的下场。“我得说,华莱士先生,”她回答,“谢谢你邀请我去降灵会,不过,我想我不去了。我曾经有过一点儿无声交流的经验,因此我知道,只因为人们能隔着分界听见彼此,并不表示他们一定能了解彼此。”
他笑了起来。“好吧,如果你改变主意,务必传话给我。”“我肯定会的。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华莱士先生,在我死后,你将在你的通灵会上传话给我!这样的机会,你不需要久等,因为我即将不在人世。”“你永远都会在的。灵魂只是住在身体里,惠特克小姐。死亡只是让两者分离。”
“谢谢你,华莱士先生。你说的话如此善意。可你不需要安慰我。我已经老得不再害怕人生的巨变。”
“你可知道,惠特克小姐——我在这儿对我的一切理论进行剖析,可我还没有停下来问你这位女智者,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的事,或许不像你相信的事那么精彩。”“我还是很想听听。”阿尔玛叹息。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她相信什么?
“我相信我们都是过客。”她说了起来。她想了一会儿,又说:“我相信我们有些盲目,错误百出。我相信我们了解得非常少,而我们真正了解到的,多半都不对。我相信生命不能存活下来——这点非常清楚!——可如果你运气好的话,生命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你运气好又顽强,生命有时甚至能带来愉悦。”
“你相不相信来世?”华莱士问道。
她又一次拍拍他的手。“喔,华莱士先生,我一心尝试不谈论让人难过的事。”
他又笑了起来。“我不像你想的那么娇弱,惠特克小姐。你可以把你相信的事告诉我。”
“好吧,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相信大多数人都十分脆弱。我相信,当伽利略宣告我们不住在宇宙中心时,肯定对人类的自我评价造成可怕的打击—— 就像当达尔文宣告,我们不是由上帝在某个神奇时刻创造而成时,对世人不啻是当头棒喝。我相信听到这些事,多数人都很难接受。我相信这使人类觉得自己微不足道。这么说来,华莱士先生,我怀疑你对灵界和来世的渴望,难道不就是表明人类对自我重要性的持续探索。原谅我,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跟你有相同的需要,相同的追求——与某种神秘的天神交流,超越自己的身体和这个世界,在一个更好的境界继续保有自我重要性。我发现他是个寂寞的人,华莱士先生。美丽,却寂寞。我不知道你寂不寂寞,可我感到好奇。”
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只是问:“你没有那种需要吗,惠特克小姐?感觉到自我的重要性?”
“我要告诉你一些事,华莱士先生。我认为我是最幸运的女人。尽管我曾经心碎,我的愿望大半也没有实现。我本身的行为曾让我自己失望,其他人也曾让我失望。我几乎比我爱过的每个人都活得长。我在世上唯一活着的亲人只有一个妹妹,我已有三十多年没见到她——而我的大半辈子都跟她不亲密。我没有辉煌的事业。我这一生有个独到的见解——恰巧还是重要的见解,让我可能有出名的机会——可我却迟迟没有提出,于是错过良机。我没有丈夫,我没有子嗣。我曾经拥有一笔财富,却都被我送了出去。我的视力逐渐丧失,我的肺部和双腿让我吃苦。我想我活不过另一个春天。我将死在我的出生地对岸,我将被埋在这儿,远离我的父母和我的妹妹。想必你此时正在问你自己——这个悲惨不幸的女人为什么说自己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