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14/44页)

她在微弱的晨光中极目远望,海滩各处没有半个人影——没有女人、男人,也没有男孩和狗。

“醒客!”鸟在她头顶尖声叫道,“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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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时间不反对流逝——即使在最奇特、最陌生的状况下——因此时间在马泰瓦伊湾为阿尔玛流逝。缓慢蹒跚地,她开始领悟她的新世界。

就像阿尔玛小时候,当她渐渐懂事时,开始观察她的房子。这不需花多少时间,因为她在塔希提极小的“法垒”并不是白亩庄园。它只有一个房间、不像门的门、三个空洞的窗户、几件破家具和爬满蜥蜴的茅草屋顶。第一天早晨,阿尔玛在屋里彻底搜寻安布罗斯的遗迹,却什么也不存在。她甚至在(完全无济于事地)寻找自己丢失的行李之前,就在寻找安布罗斯的迹象。她希望找到什么?写在墙上、给她的信息?隐藏的画?或是一包信件,或一本日记,真正揭示出除了神秘莫测的渴望之外的东西?可这儿没有他的踪影。

她认了命,从玛努那边借了扫帚来,把墙上的蜘蛛网打扫干净。她把地上的旧干草换成新干草。她拍松床垫,把“法垒”当作自己的家。同时,她也按照韦尔斯牧师的指示,接受沮丧的事实:她的东西最后或许会出现也或许不会,对此你无能为力。尽管这是件令人痛苦的事,却有什么地方让人觉得出奇地恰当,甚至公道。失去一切珍贵的东西,促成某种实时的忏悔。这多少使她觉得和安布罗斯更加接近;塔希提是他们两人失去一切的地方。

于是,她穿着唯一剩下的衣服,继续探索周遭的环境。屋子后面,有个叫“喜玛”(himaa)的开放式炉子,她学会在此烧水,煮种类有限的食物。玛努教她怎么处理当地蔬果。阿尔玛认为她煮出来的最后成品,尝起来不该这么像是煤灰或沙子,可她坚持下去,对于能养活自己感到自豪。(她能自养了,她凄然想道;芮塔会多么骄傲!)有一小块可怜的菜园,可是没有太多活儿可做;安布罗斯把他的屋子盖在炙热的沙子上,因此即使尝试也是徒劳。对于整夜在梁上爬来爬去的蜥蜴,也同样束手无策。要说有什么好处的话,它们帮忙消除蚊子,因此阿尔玛尽量不去理会蜥蜴。她知道蜥蜴对她并无恶意,尽管她确实希望它们别在她睡觉时爬过她身上才好。她庆幸它们不是蛇。塔希提幸亏不是蛇的国度。

然而,这可是螃蟹的国度,不过阿尔玛很快学会不去害怕海滩上在她脚边窜来窜去的各种大小的螃蟹。它们同样对她并无恶意。一旦用挥动的柄眼看见她,它们便快速惊慌、咔咔嗒嗒地朝另一个方向飞掠而去。她意识到赤脚走路安全许多,便开始这么做。在塔希提穿鞋子太热、太湿、太多沙、太滑。幸运的是,周遭环境对光着的脚丫表示欢迎;岛上甚至没有一棵有刺的植物,大部分步道都是平坦的石头或沙子。

阿尔玛获悉了海滩的形状和特性,以及潮水的习性。她不会游泳,但她鼓励自己每个星期走进马泰瓦伊湾缓慢深色的海水中更深一点儿的地方。她感谢礁石让海湾保持平静。

她学会早晨和教区里的其他女人一起在河里沐浴,她们都和阿尔玛一样体格粗壮。这些塔希提人对个人清洁非常讲究,每天都用河岸的姜类植物的泡沫汁液清洗头发和身体。不习惯天天沐浴的阿尔玛,纳闷为什么她这辈子没这样做。她学会不去理会站在溪边的一群小男孩,他们讥笑这些一丝不挂的女人。想躲开他们也无济于事;他们没有哪个时刻找不到你,无论昼夜。

塔希提妇女不反对孩子们的讥笑。她们似乎更担忧阿尔玛粗硬褪色的头发,她们为其感到悲伤又关切。她们都有非常漂亮的头发,滚滚黑浪般的长发垂到腰际,对于阿尔玛没有她们这种蔚为壮观的特色,只觉得很糟。她自己也觉得很糟。阿尔玛学会怎么用塔希提语表达意思的首要事情之一,就是为自己的头发表示歉意。她纳闷世界上有没有任何地方,能让她的头发不被视作悲剧。她怀疑没有。

阿尔玛向任何愿意跟她说话的人尽量多学一些塔希提语。她发现人们既友善又乐于助人,他们像玩游戏一样鼓舞她。她从马泰瓦伊湾周遭最普通的东西开始:树、蜥蜴、鱼、天空、名叫“我爱弱”(uuairo)的可爱鸽子(这一单词的发音完全就像它们温和的噗噗叫声)。她尽快掌握了文法。传教区居民说英语的程度各有不同——有些人相当流利,有些则是别出心裁——但是阿尔玛始终是语言学家,她决定无论何时都用塔希提语与人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