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6/10页)

他更加注意街上的猫群,想要找出受到这只黑猫侵扰的母猫。他发现那些猫在临街的窗台上、栅栏上和台阶上,都显得那么沉静,而当它们出现在后花园时,便变得轻浮狂野,随心所欲,这些动物在街上和在后花园里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行为模式。他也开始注意寻找那黑猫的子嗣。有一只他觉得肯定是的,那猫也在学校的操场上悄然潜行,也是黑的,但毛更浓密,更焦躁不安。

他也像米德格里夫人一样为这只猫骄傲,他总能从这条街上所有的猫里辨认出他的黑猫,这只每天早上安静而期待地等着他的黑猫。慢慢地,他一开始感觉到的愤怒和怜悯——“你很快就要死了。”——变成了一个空洞的语句,他需要努力思考才能去体会其含义,因为这句子只让他感到单纯的、甜蜜的、稍纵即逝的哀愁。在那哀愁里,被哀愁的对象不见了。他需要四下寻找才能再度体会到那哀愁,起初他还拒绝这个想法,但后来就带着悲哀满意地接受了:“你很快就要死了,就像我一样。”此时,春天的绿叶已经长得很蓬勃了,夏天很快就要来了,他感觉自己被排除在这个轮回之外,而一年之前他还认为自己的身心必将随着季节变换而愉快地进入夏季。

因为如此专注,他几乎没有注意米德格里一家为搬家而做的准备工作。其实,也确实看不到什么。在玛格丽特宣布这一消息后不久,米德格里家的前屋就基本搬空了,窗帘卸下,露出空荡荡的房间,只留着一些孤零零的家具木档和一张破破烂烂、满是污渍的床垫。这房间让人感觉这栋房子已经没有人住了,和前花园一样。米德格里夫妇不爱侍花弄草,园子里只有一株孤零零的玫瑰。玫瑰尽责地开出白色的花朵,在荒芜的花园里显得格外纯净和美丽。近些日子的傍晚,这个花园里总能出现一群猫,它们好像已经感觉到这房子就快被遗弃。它们端着在前院里那种沉静的架子,但是它们的数量、在废墟中静默而团结的架势,以及那警觉的姿态,让斯通先生惶惶不安。他用了各种无声的办法想要赶它们走,但它们完全不予理睬。

一天下午,他拎着新公文包走在回家路上,注意到街上有只猫的行动非常古怪。那是一只棕色花纹的白猫。它焦躁不安地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它的肚子很大,还时不时在空中跃起,像是在跳某种极度痛苦的舞蹈。斯通先生被这只猫的疯狂劲儿吓到了。他试图吓唬走它,但他的动作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夸张地把公文包从一只手甩到另一只手里。奇怪的是,那猫停止了疯狂的举动,跳过栅栏,逃走了。

他没有多想此事,直到第二天早上,黑猫没有出现在对面屋顶上,任他呼唤也不见踪影,他才意识到那只黑猫、那只活生生的黑猫,已经被杀掉了。

对此他没有丝毫的愉悦。他被恐惧笼罩。他内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而且,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感到了恐惧。恐惧让他胳膊上的汗毛直竖。卫生间里每一个惯常而熟悉的举动都变得毫无意义,好像是他在拿自己开玩笑。剃须刀碰到下巴,毛巾擦拭脸,让他感受到的都是责备和惶恐。他不敢去碰任何东西,也不敢让任何东西碰到自己。

“快点,狗崽。你就要错过头条新闻了。”

他正拿着毛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早餐的时候,玛格丽特讲了她的计划。既然米德格里一家搬走了,她决定在新邻居搬进来之前,过去把栅栏推倒。要推倒栅栏并不是什么难事,这样一来,新邻居搬来之后,就不得不去修补那栅栏了。

※※※

差不多四个星期之后,一个周日的下午,他们正在自家花园里。斯通先生在种花。玛格丽特在一旁监督、鼓励——男人就该从事园艺劳动——家里的其他事情都停了下来。米林顿小姐拿着一盒子牵牛花的种子,那是玛格丽特前天早上买的。与其说这种子是为斯通先生买的,不如说是因为那个在门口叫卖种子的人,看上去又老又可怜,让玛格丽特动了恻隐之心。斯通先生蹲在地上,像螃蟹那样横向沿花圃慢慢移动。他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米林顿小姐,她像一个护士递手术工具给外科医生一样,把一小盒一小盒的花种子递给斯通先生。这个可怜的老妇人,再也看不到这种子发芽开花了。她还不知道,再过两个星期,她就会被辞退了。种花的时候,他们两个之间的对话主要是关于那只刚成年的黑猫对花园的破坏。它是那只被杀掉了的黑猫的后代,像是继承了父辈的习惯。米林顿小姐在这个话题上言辞激烈,玛格丽特远远地看着她,目光含着冷冷的赞同、鼓励,同时掺杂着惊讶、嘲笑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