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5/10页)
“她觉得我要谋害她,”她说,“用那把面包刀。她没有这么说。但我知道她就是这么想的。接下去她就该说我偷东西了。就好像她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偷一样。我想她是疯了。主人?他变得很奇怪。老实说,我不知道这个家怎么了。我觉得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在和谁说话呢?在这个大都市的茫茫人海里,米林顿小姐能向谁倾诉?谁能让她如此敞开心扉?谁能给予她安慰?她在这个家以外的生活——她同艾迪和查理的关系,“刚刚装修完一家卖鱼的店”,那些她给买了糖果送去的孩子,她偶尔去拜访的住在凯姆顿镇上的侄子——他知之甚少。现在,这让他感到很悲哀。但更触动他、并让他心里感觉暖烘烘的,是这个老太太因受伤而表现出来的尊严,他和玛格丽特以为她早就没有对尊严的需求了。
他能够说的只是:“米林顿小姐!米林顿小姐!”
但她除了自己的讲话声,什么都听不见。
他往楼梯下走,一边走一边继续大声叫着她的名字。直到他走到楼梯一半的时候,她才抬起头来,脸颊上挂着干了的眼泪,那因情绪激动而涌出的眼泪,此刻更像是一种老态龙钟的表现。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被听到了,脸上也丝毫没有露出被抓个正着的神态。
“是的,先生。”她对着电话说,然后继续用那如同耳语般的轻柔语气说,“我现在得挂了。”似乎还需要保密一般,她紧抿嘴唇,轻轻把话筒放回电话机座上,话筒随之发出轻轻的震荡声,让她把嘴唇抿得更紧了。
他说:“我在想斯通太太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还能说什么呢?
米林顿小姐本能地、敷衍地用放在桌子上的头巾掸了掸灰尘,回答道:“哦,这些特卖会你是知道的,先生,而且汤姆林森太太陪着她呢。”
※※※
玛格丽特有时候会和格蕾丝讨论斯通先生退休后移居乡下的事。她其实并不想那样做,她从来没有和斯通先生说起这一茬,但她觉得这样的谈话是适宜的。这个话题让她可以和格蕾丝讨论他们所住街区的变化,那些让她感到非常无助的变化。其实,变化已经有些时候了,在玛格丽特搬进门之前,这个街区就已经在变。过去,这里主要居住着上了年纪的和那些生活已经安定下来的人,现在越来越多的新婚夫妻搬了进来。走在街道上时,常常可以看见婴儿推车。独栋的房子被改成了公寓式的。引人注目的红色、白色和黑色的“出租”、“出售”的牌子,出现在围栏上的频率越来越高。有些房子的花园里几乎终年插着这样的牌子,因为这些房子不停地在换手交易:炒房人介入了。艾迪和查理——就是“艾迪·毕奇和查理·布莱恩特,建筑和装修”的那两个人——现在在街上常常可以看见,他们戴着灰色的帽子,穿着白色的工装裤,红彤彤的脸蛋笑呵呵的,他们不是在刷这堵墙,就是在修补那家的房子,或是透过没有挂窗帘的窗户看见他们在搬得空荡荡的前屋忙碌。有一户十分体面的牙买加家庭搬进了街区里的一栋房子。(他们不接待任何黑人访客,他们的出租房也不接受黑人租客,此外他们还养了一只相思鹦鹉。)艾迪和查理迅速帮这户人家重新粉刷了房子,里里外外的。那房子鲜亮的红砖、黑色的尖顶,好似在无声地谴责周遭的破败。
在这种乱哄哄的状态下,隔壁人家决定搬家了。玛格丽特向斯通先生通报了此事。她说那座房子对米德格里一家来说太大了。她不仅知道了隔壁人家的姓名,还讲得出米德格里太太说了些什么。尽管有那只黑猫和荒芜的花园,她们两个现在似乎挺友好的。她说他们准备搬到一个新的小镇上,玛格丽特说,就街区而言,他们会感觉那里“更舒服”。
对斯通先生来说,米德格里一家仍旧是新来的——知道了他们的姓名让他略有不快。第二天早晨,看到那只坐在栅栏间的黑猫,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消息的重要性。黑猫的背影似乎透着无聊,它在等着那些早到学校的女生。随着天气转暖,她们逐渐移到了操场的这一边活动。
早饭的时候他说:“那,我想我们很快就看不到那只猫了。”
玛格丽特回答说:“他们不准备要它了。米德格里太太告诉我的。”
他继续用勺子吃着鸡蛋。
“还是只小猫咪的时候,孩子们都还挺喜欢它,但是现在没人喜欢它了。米德格里太太告诉我的。”她似乎是在模仿米德格里太太的语气,话语里藏着某种骄傲。“亲爱的,他们说它是这条街上母猫群里的恐怖分子。”
他每天早上和这只猫之间的游戏,现在带上了新的含义。猫在每天早晨的阳光里醒来,依旧那么优雅,猫性十足,但似乎又知道了什么,似乎在等待死亡的降临。他很希望看到它行使那些本能,希望那些本能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消退,这似乎能给予他安慰。他敲打着窗户,那猫依旧灵敏地作出回应。他研究它的身体,看着它安稳自信的步态,注视着它明亮的眼睛。他心生愤怒和怜悯。那愤怒模糊而散漫,偶然泛起,并且是因为他想到了米德格里夫妇和他们烦人的孩子。那怜悯就像爱,一种想要去拯救、去保护,一种追求延续的欲望。但同时,他又倦怠而懒散,没有足够强大的行动力。而且他爱的冲动只局限于在卫生间内,出了卫生间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