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10/12页)
天啊!这种话西蒙得听上多少?她要再不住嘴,她会把他变成石头。要是没有丽妮这类女人,他早就变成石头了。你说你该怎么办?献出你的一生乖乖地过日子?这就是她要他做的,也是她说的“权利”的意思。十足是在杀人。如果她的意思是说,既然你反正得死,那么晚死还不如早死,那是犯罪谋杀。
他深感羞愧,羞愧得僵如石头。把他的隐私全都揭了出来。他的隐私!这些隐私就是加在一起又算得了什么?你认为它们有喜马拉雅山那么高?其实一切都在于他为了生而努力不当,为了生不是为了死。这才是他应该为之羞愧的。
“你最好去看看你的感冒。”夏洛特厉声厉色地说。
我非常爱我的哥哥。我每次见到他,心里都充满真挚的手足之情,他也一样,虽然我们俩似乎都在抑制着这种感情。
“这听起来像你从前得过的百日咳。”西蒙说着,又朝我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他最不幸的是没有得到那个孩子。
我没能在巴黎陪西蒙多久。明托奇恩打电话来要我去比利时的布鲁日跟一个人接头,那人想做一桩尼龙制品的大买卖,于是我就去了。我让我家的女佣雅克琳搭我的车去,她的家人在诺曼底,她要去跟他们一起过圣诞节,因为她带了两只满装礼物的手提箱,所以我就让她搭我的车同去。
雅克琳是杜尼沃介绍给斯泰拉的。他初次认识她是在法国战败后他出国的途中,她当时在维希做女招待。他们俩一定成了好朋友,不过这事有点让人费解,因为她的长相实在有点古怪。尽管那是在好久以前,但当时她肯定已经开始色衰。雅克琳的外眼角奇怪地往里凹陷,有一只诺曼人的钩形大鼻子,金发没有光泽,两鬓青筋突出,长长的下巴,紧抿的嘴巴,抹了口红也没有多大改观。她总是浓妆艳抹,身上散发出一股化妆品和清洁剂的甜味。她成天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走起路来脚步既快又重,可是她脾气却很温和,尽管爱讲闲话,还怀有各种各样令人不可思议的社会抱负。除了做家务外,她还受雇做一家电影院的引座员,这多半是仗着杜尼沃的面子。因此,有关电影院以及下班后到圆屋顶咖啡馆歇脚喝咖啡时见到的粗野夜生活,她有许多社会经历可说。她时常遭到非理强暴,如打劫、强奸,流浪汉袭击她,或者在夜里想闯入她的房间。她虽然走路脚步轻快,但臀部肥大,腿上青筋曲张,再加上尖削的面孔,以及早已不成形的乳房。可是,让一个人觉得不值得弄到手的是什么啊?我可说不清。她对于自己的性感色欲和冒险精神具有一种扼杀不了的自负感,即使她外貌令人憎厌,又爱饶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出发时,那架势像去大休假。她用茶为我擦去驼毛大衣上的一些污迹,她还说用茶去污最好,然后我提起她的两只塞得满满的、上了锁的纸板手提箱,把它们放进雪铁龙的车尾行李箱。
天气很冷,冷得像下雪天。我们绕过埃特瓦尔朝里昂方向疾驰而去。我本该取道亚眠,但为她绕了道,不过不算太远。她是个好心肠、让人高兴以及大体上是个温顺的女人。我们以飞快的速度穿过鲁昂市朝北直向海峡进发。她正讲着往日那美好日子里的维希,以及她在那儿认识的名流。这是她想把话题引到杜尼沃身上的狡猾办法,她从不错过跟我议论他的机会。她的真意是要提醒我多加提防,因为他是个不择手段的人。要知道,并不是她不感激他,可是她也很感激我,她还暗示他曾犯过种种罪。我意识到一直以来她只不过把他浪漫化了。他代表着她的心灵所渴慕的某种伟大理想。
我们离她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我并没有过于难过,尽管那天天色忧郁、阴沉,而且我还得继续独自赶路前往布鲁日。从敦刻尔克到奥斯坦德这段路程,得穿过废墟,沿着海峡那阴森的海水,沿途的情景令人十分忧郁伤感。
在离她叔叔的农庄只有几公里的地方,雪铁龙的发动机突然开始失灵,最后终于抛锚了。我打开发动机罩,可是我对发动机所知无几,而且天气冷得要命。于是我们便动身步行越过田野朝农庄走去。我们到达那儿后,她会派她的侄子去镇上找个修车工。可是我们还得走很长一段路,得在田野里走上三四英里。田野一片褐色,全是泥灰、草根,很硬。这片田野经历过百年战争的多次战斗。战死的英国人,变成了白骨,送回故国埋葬在教堂的墓园里。豺狼和乌鸦把这片战场打扫干净了。过了一阵,寒气就逼得人喘不过气来。泪珠在雅克琳的脸上刻下了道道条痕,搽着脂粉的脸蛋一片通红。我的手脚也都冻得疼痛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