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10/14页)

至于说到那份工作,那是有个百万富翁在写书,他想找个研究助手。

“你看我够格吗?”

“你当然可以,奥吉。你有兴趣?”

“是啊,我需要一份工作。一份能有点儿空闲时间的工作。”

“我喜欢你这样来安排生活。你打算怎样来打发这些空闲时间呢?”

“我打算好好利用,”我不喜欢他问话中的弦外之音。为什么他需要有自己的空闲时间,而我要受到盘问呢?

“我这只是好奇罢了。有些人好像总是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而另外一些人则老是不知道。当然,我是个诗人,比较幸运。我常常想,假如我不是个诗人,我做个什么呢?做个政治家?可是看看列宁一生的工作结果变成了什么样子。做个教授?那太文弱没劲了。做个画家?可是现在已经不再有人懂得什么是画了。每当我写一首戏剧诗时,我总是弄不懂,为什么其中的人物什么人都可以,惟独不是诗人们自己。”

啊,这就是我回到芝加哥时的情况。我住在南区。我从阿瑟那儿取回了我的那箱书,在自己的房间里埋头阅读。六月里的酷热越来越厉害,直到后来连阴凉的院子里也不再能闻到潮湿的泥土,以及城市下水道和阴沟所组成的地下世界的气味,也闻不到灰浆和翻腾的沥青的气息,天竺葵、铃兰、蔷薇的芳香,还有在风大时传来的牲畜围栏的臭味。我成天埋头读书,几乎每天都给西亚写信,通过韦尔斯·法戈转给她,可是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从墨西哥来过一封信,是斯泰拉寄来的,她现在在纽约。我从未料到斯泰拉能写出这样好的一封信来,我承认自己过去小看了她。她说她一时还不能还我钱,她得先跟她的协会算账。不过她一旦找到工作,便会立即还清欠我的钱。

西蒙给了我一点钱,所以我能够去大学上暑假班。我琢磨着我也许喜欢当一名教师,就选了几门教育方面的课程。我发现坐在教室里听课和啃教科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尽管大学对西蒙并无多大用处,不过要是我上大学,他总会乐意帮助我的。

我仍在争取阿瑟拒绝的那份帮一个百万富翁写书的工作。这位百万富翁叫罗贝。弗雷泽当助教时,他曾是弗雷泽的学生。咪咪就是这样认识他的。他个儿高高的,背有点驼,说话结巴得很厉害,留着胡子,结过四五次婚——这些都是咪咪告诉我的。阿瑟说他要从富人的角度写一本人类幸福概论或人类幸福史。我要不要做这份工作,心里还没有底,但是我不愿老是让西蒙供养我。我试着想向艾洪借一笔钱,可是因为我是咪咪的老朋友,他坚持不肯借给我。他说,“我什么也不能借给你,你知道我得赡养我的孙子。这笔多余的负担很厉害。要是阿瑟决定给我的晚年再添一个孙子,那我怎么办?”他真是个小气鬼。

于是,我只好去找阿瑟,请他打电话给罗贝替我说说。

“他是个很怪的人,奥吉,他应该使你觉得有趣。”

“去他的,我才不要他使我觉得有趣哩,我只是想有份工作。”

“好吧,不过你得尽量多了解他。他这人有怪癖。这一部分是由于他母亲的缘故。她自以为是伊利诺伊州罗克福镇的女王,她头戴王冠,还有一个宝座,她要镇上的每个人都向她鞠躬敬礼。”

“他现在住在罗克福吗?”

“不,他在这儿南区有一座宅第。在他当学生的时候,通常就由女司机开车送他上学。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发疯似的迷上了那套古典名著丛书,经常花钱在报纸的招聘广告栏刊登柏拉图或者是洛克[13]的警句,如,‘未经审省的生活不值得过’等等。他有个妹妹叫卡罗琳,也是疯疯癫癫的。她总认为自己是西班牙人。不过你有跟这类怪癖的人相处的本领。你是我爹手里的宝贝。”

“那是我敬爱他。”

“也许你也会爱上罗贝。”

“在我听来,他又是一个怪人,我不能老跟荒唐可笑的人在一起。这不行。”

但是过后不久,在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我就跟这位罗贝面对面坐在他位于湖畔的宅第里了。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是什么模样!一双红肿审慎的大眼睛,一把红胡子,两片闷闷不乐的红嘴唇,鼻子上还有一块紫斑;前一天晚上,他不知是醉了还是困了,一头撞在了出租车的车门上。他口吃得厉害,在结结巴巴地实在说不出话来时,他费劲极了,只好安定心神,歪着脑袋,这时他的两眼定神,对自己的这种克制几乎怀有恨意。当他牙齿咔嗒咔嗒响着或者发出咆哮声时,一开始我大为惊讶,接着便又替他感到难过。然而我很快就发现,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流畅地交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