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10页)
就这样,艾洪不花分文,在这么一笔买卖上,就净赚了四百多块钱。他在我面前显得既得意又高兴;这是他真正爱干的行当,是他的得意杰作,他要的是一辈子都能干上这种好事,而且要越干越大。他坐在掷二十六点的铺呢骰子台旁,在摇骰子的皮杯前纹丝不动,一片绿色映照在他的脸上、在白皙的皮肤上和已有底色的眼睛上。他把贵重的象牙母球装在身边的一个盒子里,盒子则放在一个装廉价糖果的箱子里,对台球房里的一动一静都密切注意着。他完全按自己的一套经营着台球房。
我从不知道在别的哪家台球房里,会有个像艾洪太太那样的女人一天到晚坐在便餐柜台旁。她能烧出非常可口的辣味肉末、煎蛋饼和菜豆汤,也学会怎样用大壶煮咖啡,甚至还懂得该在什么时候放盐和生鸡蛋,使煮出的咖啡更纯净。她积极有为地对付了生活上的变化,身体似乎比以前更壮健了。她显得精力充沛,而那些男人们又使她变得恬静。有许多话和叫嚷,她根本听不懂,这倒是件好事。她没能使台球房里的空气变得温和平静,也没有像英国酒吧女招待和法国小酒馆女掌柜那样,对言行加以限制;这儿太粗野,太低级了,根本没法改变它;喧哗、殴斗、满口脏话的谩骂、拍桌子摔板凳,此起彼伏,没个完。可是,她居然也成了这儿的一部分,不过只限于卖她的辣味肉末、小红肠和菜豆汤、咖啡和馅饼而已。
经济大萧条使艾洪也有了变化。回想起来,在局长还活着那阵子,他实在不够老练,以他的年龄来说,在某些方面,还不成熟。现在,他在家里年龄上已不再排行老二,是年纪最大的了,预计也不会有人死在他之前。你可以说,忧患直朝他扑面而来,这从他的脸色即可看出。他不能优柔软弱,必须表现得硬实坚强。他就是这样做的。可是对待女人的态度,他却丝毫也没改变。当然,他交往的女人比以前少了。什么女人会进台球房啊?洛莉·菲尤特没有再回到他的身边。至于他呢——嗯,我想心情不太好的人,总得想法搞点名堂,才能打起精神来,也得刮刮胡子,也得穿衣打扮。对艾洪来说,玩一个不是他老婆的女人,就是这种名堂。洛莉于他想必十分重要,因为他一直注意她的行踪动态长达十多年,直到她最后被她那当卡车司机的姘夫开枪打死才作罢。那司机已有好几个小孩。他们俩一直合伙搞黑市买卖,后来他被捕了,很快就得蹲牢房,她却免于监禁,于是他就把她给打死了,说:“这样,就免得让另一个家伙和她去姘居,过阔绰生活,而让他去吃苦了。”艾洪把报上登的有关这件血案的报道全都剪了下来。“你看到他说的了吗?——‘过阔绰生活’。我可以告诉你,她一心一意想的就是过阔绰生活。”她要让我知道,他能告诉我一切。他当然会告诉我,没有几个人能像我一样和他接近,听到他讲真心话。
“可怜的洛莉!”
“唉,真可怜,可怜的姑娘!”他说,“不过,奥吉,我想她迟早会那样送命的。她有一种男子汉的心理意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长得很美。是的,她后来有钱了。”他满头白发,身子也比以前萎缩了些。对我讲起她时,却仍然充满激情。“他们说她最后变得非常邋遢,而且贪财如命。那可就糟了。光跟男人睡觉就够惹麻烦的了。她是注定要不得好死的。这个世界是容不得血性子的人逞快的啊。”
这番话的含意是,要我记得他艾洪也是一个血性汉子。由于为他服务多时,曾使我处于某些颇不平常的境况——也许,他是想知道我对这些境况有什么想法;或者,也可以说是人之常情,想知道我是否会和他一起去赞赏这些境况。嗨,这些全是不值得得意的地方啊!
我高中毕业的那天晚上,特别令我回想起这番谈话。艾洪一家对我非常厚爱,他们家三人合送我一个钱包,里面装着十块钱。在那二月的晚上,艾洪太太还和我妈、克莱恩家、丹波家的人一起,亲自参加了我的毕业典礼。过后,克莱恩家要举行晚会,我得去参加。毕业典礼结束,我开车送妈回家——我没有西蒙那样,在毕业典礼的节目表上有名字,不过妈还是很高兴。我牵她上楼时,她抚摸着我的手。
艾洪太太在车里等着我。我把她送回台球房后,她说:“你去参加晚会吧。”在她的心目中,我读完高中是件了不起的大事,从她说话的声调中可以听出,她为我感到非常光荣。她是位热心肠的女人,对大多数事情头脑都很简单。她想给我祝福,可是我想,我的“教育程度”突然使她对我感到胆怯。因此,当我们在下着细雨的阴冷的黑暗中,开车回台球房时,她连说了好几遍:“威利说你有很好的头脑,你日后定会成为一个教师。”接着,她扑到我的身上吻我的脸,流下充满深情的高兴的眼泪,直到要走进台球房前,才从脸上擦去。也许是因为我是个“孤儿”,毕业典礼使她想到这一点。那天晚上,我们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她穿的是喜庆日子才穿的海豹皮大衣,她的丝绸围巾和胸前有银扣的绸衫,在车子里还发出香水味。我们穿过宽阔的人行道朝台球房走去。下面,一排窗子全都按规定挂着窗帘,高处,招牌和广告的霓虹灯管在雨雾中翻闪着各种颜色。由于毕业典礼的关系,今晚台球房里的人不多,因而,可以听到从最远处洞窟般的灯光下传来的台球相撞声,球在绿呢台面上的轻轻滚动声,还有小红肠在烤架上发出的吱吱声。丁巴特手里拿着木头三角框[17],从里面走出来和我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