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鸡叫(第11/12页)
后来,小毛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若是通过刺绣,把自己这么多年来所受的苦,这么多年来对母亲的思念绣到一块绸布上,说不定哑巴就能看懂了。她第一个绣了母亲,她的样子,就是佛龛里的观音菩萨像。然后绣了自己,她是一只蝴蝶。接着她绣了二姨妈,她是一条花斑蛇,朝蝴蝶吐着红红的信子。当然,她还绣了一些花草,树木和其他的小动物……等到她绣完了这幅图案,已经是第二年的春末了。哑巴还没有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这天早上,她又像从前那样,对冥冥中的母亲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可这是最后一次。倘若母亲再不理会她的呼告,她一准要死了。她已经看过了院子西侧的一眼水井。殷家大院的很多女人都死在那里。
母亲这次确确实实地回应了她,她的爱是悠远而神秘的。
小毛作完祈祷后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哑巴那若隐若现的身影又在院门的杏树林里转悠了。她赶紧从褥子底下取出那幅花了三个月做成的刺绣,将它叠好,包在一块花布里,揣在怀中。
当她来到屋外的杏树林里,哑巴已从那儿离开,踏上了通往外乡的大路。不过,她的身影尚未最终从地平线上消失。小毛就循着哑巴走远的方向狂奔起来。
她沿着庄子上的一条老街朝前跑,将一个刚刚出门的剃头匠撞得仰面朝天,又将药店门外晒着的一筛子半夏撞得纷纷扬扬。她没命地朝庄外飞奔,她跑过了麦田,土丘,桃林,跑过了盛开着油菜花的河沿,石桥,茶园,最后在一处破庙边上追上了哑巴。
哑巴回过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绣球花似的小姑娘,不知道她为何要气喘吁吁地追赶着自己。
小毛怯怯地冲着哑巴叫了一声妈妈,哑巴没有任何反应。她又叫了一声,哑巴还是没有反应。她悲哀地意识到哑巴果然是个聋子,不管她怎么叫,反正她听不见。她索性就又尽情地叫了十七八声。她在晚上做梦,也是这么叫的。
哑巴看看她这么没完没了地叫下去,不由得手足无措,皱起了眉头。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小毛从怀中摸出一包花花绿绿的东西递给她,就将那幅刺绣打开来看。这哑巴也是世上绝顶聪明的人,等到她看完了刺绣上的故事,心里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将背上的竹篓放下来,蹲下身子,握住小毛冻得通红的小手,眼泪跟着就流了下来。
从那以后,小毛就成了哑巴的女儿。母女俩走村串巷,靠捡破烂为生,过着艰辛而又幸福的生活,直到永远以至后来……
8
小可讲完了这个故事,大家全都一声不吭。老太太依旧阴沉着脸对小可的故事未置一词,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坏。天佑媳妇悄悄地绕到小可的身边,低声地提醒她:“没有鸡,没有鸡……”
“什么鸡?”
“你忘啦?”天佑媳妇说,“当初我们说好,每个人都说一个与鸡有关的故事,可你的故事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鸡上,我一直在替你着急。”
小可有些为难地说,她心中只有这么一个故事,原本就与鸡毫不相干。
天佐媳妇接过话头,叹息了一声:“你刚才的故事里虽说没有鸡,鹦鹉倒是有一只,还是金子做成的呢,倘若将它杀了,锻打成戒指,我的那只梳妆盒大概都装不下。你若方才将鹦鹉说成是一只金鸡,也是一样的,凡事都没有必要太认真。依我看,小可妹妹的故事还没讲完。那小毛跟着哑巴外出捡破烂,所经过的村庄,鸡是不成问题的……”
“你就接下去再说一段吧。”天佑媳妇也出面劝道,“你知道婆婆是属鸡的,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图个吉利。”
她们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老太太还是面色忧戚,一言不发。
小可迟疑了半天,就硬着头皮拾起刚才的那段故事,接着往下讲了起来。
那天,小毛跟着哑巴离开了那座破庙,手牵着手朝野外走去。黄昏时分,她们足足走了三十多里地,来到了一个砖窑边。她们一天都没有吃饭,已累得不行了,就坐在一堆乱砖上歇息。小毛更是筋疲力尽,就问哑巴离家还有多远。那哑巴就说了……(老太太怨怒地哼了一声:小可要是不想讲,原本谁也不会勉强你的,有口无心地讲下去,我们听了也过意不去,这哑巴又如何能开口说话?)
我刚才忘记了,这个捡破烂的女人并不是真哑巴,只是殷家庄的人见她不说话,就将她当成了哑巴。其实她不聋也不哑。哑巴对小毛说:“我的家离这儿还有六七里地,再翻过一个山头就到了……”
“你家里是不是有一只金子做成的鹦鹉?”
“要是我当真有一只金鹦鹉,还用得着出来捡破烂吗?”哑巴摸着小毛的头,笑着说,“既然你认我做了母亲,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也不妨将我的身世说出一些给你听。我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有头有脸,无忧无虑,可到了十八岁那一年,有人上门提亲,我也就坐船乘轿,嫁到了百里之外的周家庄。我的丈夫名叫周小皮,周小皮有一个哥哥,是个大财主,说起来远近闻名,叫做周扒皮。我来到周庄后不久,家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唉,你小小年纪,男女之间的事,就是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说来话长。至于我是如何落到今天这个捡破烂的地步的,以后有空再慢慢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