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鸡叫(第10/12页)
小毛所有这些祈求的信号发出后,她就带着满足和期待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钻入被窝,闭上眼睛,等待着母亲向她显灵。她相信母亲一定会听见她的话,并按她所要求的那样去做。
第二天早上,当屋外树上的积雪被太阳照得亮晃晃的,当她从喜鹊的啼鸣中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一切如故。老式的挂钟还在原来的地方嘀嘀嗒嗒,她所憎恶的二姨妈正在窗边对着镜子梳头。她不知道昨晚二姨妈是什么时候来到她房中的,也不知道她对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大腿处像被火灼烧了似的疼痛,她的……
小可讲到这里,不由得停了下来。因为她望见婆婆脸色铁青,使劲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土,她坐着的那把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天佐媳妇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小可,突然说道:“尽管你刚才讲得云笼雾罩,吞吞吐吐,可我还是猜到了你的意思,可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你说小毛的大腿火灼一般疼痛,是不是说……这二姨妈不也是女的吗?”
小可没想到天佐媳妇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不禁脸一红,就有些后悔讲这个故事了。她看见天佑媳妇用胳膊碰了大嫂一下,又偷偷地瞥了婆婆一眼,脸上竟也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小可差一点要流下泪来。
婆婆勉强笑了一下,对小可说:“你刚才的故事也是好的,你知道老人是最疼爱孩子的,我倒是想知道,小毛的母亲是不是真的显了灵,母女俩最终能否重逢团圆?你就拣最重要的跟我们说说就行了,至于那些不相干的事,你可以一概省掉……”
小可完全明白,婆婆话中“不相干的事”指的是什么,她想,若是自己现在就结束故事,老太太也不会怎么不高兴。此刻,婆婆对于听故事仿佛突然丧失了起码的兴趣。看来天保在临行前提醒她要提防婆婆的歇斯底里,原本是不错的。可是她还是接着讲了下去,一边讲一边犹豫不决。这说明,一个人决定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完全由不得大脑去作主。只不过,随着太阳渐渐西沉,小可的故事就讲得越来越快。
小毛从床上坐起来,透过姨妈身旁的窗户朝外观瞧,她看见院门老杏树下果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是一个捡破烂的,衣不蔽体,在冷风中瑟瑟打抖。她用一根长长的火钳,撬开积雪和封冻,在树下寻找值钱的东西。
小毛过去从未见到过这个捡破烂的女人,既然她今天早上突然出现在老杏树下,即便她不是母亲本人,也可以看作是母亲派来的一位使者,看来她昨晚发出的一番祈祷终于有了结果。
她呆呆地看着这个女人。她在门外久久地徘徊不去,还不时仰起脖子朝院内张望,这就更加增添了小毛对自己猜测的确信。她的心不禁扑扑乱跳了起来。
姨妈从镜子的反光中察觉了她的兴奋和不安。她转过身来,茫然不解地端详着她的外甥女。
“小毛,你在看什么?”二姨妈说。
“什么也没看见。”小毛唯恐姨妈看出了她的心思,深深地垂下了头。
二姨妈说:“你是在看那个捡破烂的女人吧?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
“不知道吧?那就让我来告诉你,这个人就是你的母亲。是个哑巴。每年总有三四回,她背着竹篓来到我们庄子上,就是为了能够看上你一眼。”
“我不相信。”小毛说。她缩在床上,早已激动得直打哆嗦。
“爱信不信。”姨妈瞪了她一眼,将一大把雪花膏抹在脸上,然后又接着说:
“你别看她穿得破破烂烂,像个要饭的似的,可那是她装的。她家里有得是钱,连马桶都是金子打成的。她家里还有一只鹦鹉,也是金的,这只鹦鹉能说会道,还会唱歌,无论你要求什么,它都有求必应。白天的时候,它就飞到镇上的店铺里,衔回一匹绸缎,一根油条什么的,侍奉它的主人,到了晚上,它就立在梁上,身上发出的光把屋子照得透亮……”
二姨妈说完了这些话,不怀好意地朝小毛眨了眨眼睛,兀自大笑了一阵,然后就扭动着她那肥大、结实的臀部,一跳一跳地出门去了。
等到二姨妈走得没影了,小毛就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胡乱穿好衣服,一路跑着出了房门。她穿过院中那道红色的游廊,来到了院外的那棵老杏树下。
哑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刚才被火钳翻开的雪地上,有一撮锯末和几根锈迹斑斑的铁丝。她抬头远望,空旷的雪原上影影绰绰,大风肆虐,漫天的雪雾遮住了庄外那一带灰蒙蒙的松树林。
小毛站在树下,任凭树梢化开的雪水将她的棉袄打湿,久久不愿离开。
从那以后,小毛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朝院外窥望,盼望着能够再次见到那个捡破烂的女人。她常常这样想,哑巴不会说话,也许还是个聋子,即便能够再次见面,她们也无法谈话。她倒是很想给哑巴写封信,可惜的是自己又不会写字。那可怎么办呢?她一着急,眼泪就又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