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第9/11页)
我爹开始压根儿就没把阴阳先生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到了一九四八年春上,事情就不由他不信了。那个时候,收音机里每天都在播放着共军,也就是解放军渡过黄河南下的消息。我的父亲一天天地荒唐起来了,他每天除了喝酒什么事也不做,仿佛一心等着灾难到来似的。我记得一个冬天的晚上,我父亲在半夜时分突然来到我的房里。他一个劲儿地抽烟,也不跟我说话。天亮之后,他和母亲就把我带到了麦村……
金子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话匣子一打开,想关都关不住。这些年来,我还是头一回见她说这么多话。我猜想,如果不是玄圃赶来找我,她也许会一直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现在还是晌午,学校还没有放学。玄圃急匆匆地从学校赶回来找我,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从树生家出来,走到河边的树林里,玄圃气喘吁吁地迎上来,压低了嗓门兴奋地对我说:
村长,我弄清了一个重要的秘密,你听了之后也许会吓一跳:树生和金子原本不是亲戚……
亚农
种种迹象表明,自从金子来到麦村之后,村里的人们都像是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用我娘的话来说,她的到来使人们弄不清到底是死好,还是活着更有意思;另外,女人们把贞操也看轻了。金子在麦村折腾了几十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可是几个学她样的女人却不明不白地走上了绝路。
这件事使村里的女人在一夜之间觉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同时,她们也学会了团结。她们一旦意识到男人们指望不上,就三五成群地自发纠集在一起商量对付金子的办法。这天晚上,村里的女人在桂婶的带领下聚集到我家的堂屋里开会。她们叽叽喳喳地一直争吵到天明,弄得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成觉。
“究竟是谁在掌管这个村子,是村长呢?还是金子?”
“这个女人将村里男人的心都弄花了,我们家那口子,开口金子,闭口金子,都不知道害臊。”
“我们家那位也好不到哪儿去。”
“人要是想死就死,想和谁上床就和谁上床,那不要天下大乱啦。”
“我们平常在地里累死累活地干,到头来还填不饱肚子,她倒好,两腿一张,什么就都有了。”
……
整整一个晚上,她们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么几句话。天快亮的时候,她们终于达成了一致方案,那就是从第二天开始,她们谁都不和金子说话。可是我知道,这个方案对金子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金子平常在村里就从来不屑于跟她们说话。
女人毕竟是女人,她们要是决定了去做一件事,总会显得有些孩子气。她们当中的一个妇女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半夜三更悄悄翻过金子家的院墙,在他们家的井里撒了一泡尿。而我娘只要一看到金子在河边转悠,就会提心吊胆地来到窗户边朝外张望,最后她总是跟我说,亚农,你快去河边看看,别真的出什么事。我娘的菩萨心肠倒不是因为担心金子跳河而死,而是源于一种对死亡本身天生的畏惧。
女人们纠集在一起对付金子的攻势很快就瓦解了。不久之后,她们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听之任之的态度。一天下午,大伙儿在桑园采桑叶的时候,金子又将话题扯到了自杀这件事情上来,桂婶当时就顶了她一句:你要是真的想死,最好利索一点,别总是拖拖拉拉的。桂婶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金子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她举起那把剪刀猛地朝自己的乳房扎了下去……
金子就这样再一次将她们打败了。在我的印象中,金子的每一次自杀都比上一次更让人惊心动魄,就像乡村马戏团的杂耍表演一样,不断变换着花招。
后来,在来我们家开会的那帮女人当中,有两个刚过门的小媳妇还充当了叛徒,其中一个将她那个在县城读中学的小叔子弄得差一点发了疯,另外一个则在她丈夫出门的几天里悄悄爬上了公公的床……
相形之下,男人们对金子始终保持着一种一如往常的缄默态度。按照我爹的说法,他们当中一大部分人在混乱中尝到了甜头,没有什么比放纵自己的行为更使人感到舒畅的了。可我爹在金子这件事情上也多少有点自相矛盾,平常他总是口口声声怂恿村长对金子进行必要的惩戒,他甚至还试图说服树生跟金子打离婚,让金子永远地离开麦村;可一到晚上,他就时常将金子早年留下的那份遗书拿出来欣赏一番——那份遗书曾被我母亲撕碎过一次,后来,父亲又重新用糨糊将它裱好了。
龙朱
我娘躺在床上哼哼。她的裤子上满是血。一只玻璃花瓶在地上打碎了。我放下书包就去把老掉牙的郎中叫来了。郎中来到我娘床边看了看,就对我说,龙朱,你到河边去玩吧。我没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