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第11/11页)

我最后一次见到金子,是在她去世前一个月。

当我拄着手杖来到她居住的那间旧屋里的时候,她的模样就像一段芳香散尽的花枝一样,让人无法辨认。

她的头发被火燎掉了一片。脸上布满了灰褐色的灼痕。她的头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纱布上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珠。那条摔坏的左腿被两块木头夹板固定在床架上。脖子上的血痂和道道绳印清晰可见。龙朱用一根长长的麻绳将她密密匝匝地捆绑在床上。我走进去的那会儿,她正拼命地蹬踢着床板,扭动着躯体,使床架发出吱吱的声响。

看见我进来,金子停止了挣扎。她像个孩子似的朝我䀹䀹眼睛。

你瞧。他们像绑牲口似的将我绑在床上。他们害怕了。

过了一会儿,龙朱和一名木匠推门走了进来。龙朱没有搭理我,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卷钢皮尺,量了量金子那张床的长度,然后转过身将尺寸告诉了那个来帮他打棺材的木匠。接着,他们俩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看到这副情景,我就知道金子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坐在金子的床边。几十年来,我们还是第一次挨得这样近。我问金子还有什么话要说。金子静静地看了我一眼,那张毁损的、面目全非的脸上泛出一绺亮晶晶的光泽。她那坚毅的嘴唇抿动了一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我说:

我要死。

我离开金子的住处,朝家中走去。村里突然刮起了大风,沙土和树叶被风卷起,飘满了灰黄的天空。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金子那具伤痛累累的躯体,心头顿时掠过一阵惘然若失的寂寞之感。有时我们自以为活着,其实那不过是死前的一种征兆而已。

雨下起来了。我看见亚农手里举起一把油布伞,沿着河边朝我匆匆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