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第7/11页)
亚农他娘有一回曾悄悄地对我说,她怀疑亚农……
这样想下去,我又睡不着了。
树生
等到秋后楝树上结出黄澄澄的果子,龙朱已经满三岁了。可村里的女人都说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我。我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我拿这事去请教玄圃,谁知这老古董竟向我卖弄起学问来了,说什么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啦,什么物有不足,智有不明啦,我简直弄不懂他在说什么。倒是亚农他娘在一旁安慰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大白猪还能生下黑崽呢。经她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就亮堂了许多。
有一天,桂婶在河边洗衣服,她将我叫到她旁边,拐弯抹角地问了我一大堆事儿,这些事儿我想起来都会脸红,可也只有她这样年纪的女人才问得出口,我照实一一告诉她。谁知她听完了我的话就笑得趴在码头上直不起腰来。“你这个白痴。”她骂了我一句,就只管抿住嘴自己笑,将我扔在了一边。
我可不是什么白痴,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我知道桂婶拿那些话来盘问我,是想弄清楚龙朱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平常不论我走到哪里,村上的人总爱拿龙朱来烦我。俗话说丑事走得比风还快,我在外乡做木匠的时候,当地人也在一个劲地谈论着这件事。那些爱管闲事的女人凭什么一口咬定龙朱是仓库保管员的孩子呢?难道就因金子曾经在仓库里宿过一夜,或者说,仓库保管员在金子跳河之后流了几滴眼泪吗?
这天下午,我在邻村马祠乡给人家打寿材,桂婶踮着小脚来找我。她是来给我捎口信的。说家里来了一位亲戚,金子让我尽快赶回去。说完话桂婶就走了。
我一边急匆匆往回赶,一边心里犯嘀咕,我们家的亲戚除了金子一族外,其余的早就停止走动了。这会儿哪儿冒出来一个亲戚呢?莫非我那消失多年的姨妈突然露面了吗?走到半路上,天就下起雨来。我也没顾上避雨,鞋底抹了油只管往家赶。
我来到家门口,天已经黑了。我走进围院,看见大门紧紧地关闭着,我敲了敲门,里边也没人应声。要说这件事,我也不止碰上一两回了,金子不开门,自然有她的道理。要在平常,我肯定会自己到外面的河滩上蹲一会儿,免得惹她生气,可是今天外面还下着雨啊。我一使性子,就将大门给踢开了。
屋子里面黝黑黝黑的,我看见一个男人从床上溜下来,正在系裤子。我想上前看个究竟,那人一把推开我,径直朝门外走去。一直等到他走到河边,我才认出那个人是谁。
村长来屋里干什么?我问金子。
村长来干什么,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
金子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倒叫我一时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我站在门边,脑子里一片空白。雨水斜斜地打进屋来,院外的树木在大风中跳舞似的扭来扭去。我的脸上一阵凉一阵热。
我心里说,等我先将这扇让我踢坏的门修好之后再跟她算账。可说来也怪,在我修门的那阵子,心头的火也渐渐消了。你跟村长不是头一回吧?我问金子。她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不是头一回。我的心往下一落,就像一脚踏空,掉进了深渊一样。我又问她,你和村长不是真的要好吧?金子就不吱声了。过了一会儿,她索性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睡起觉来。我站在门边,脸上火辣辣的,那情形就像是我自己偷人养汉似的。
桂婶这回可真的把我给坑苦了。倘若她不是存心要出我的洋相,干吗要将我诓回来呢?要是我在马祠乡将那副寿材做好之后再回家,少说也已经半夜了。那样一来,什么事也不会发生,金子还是原来的金子,连一根毫毛也不会少。
不过,这件倒霉的事让我给撞上,倒不是没有一点好的地方。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提出来跟金子睡在一头,她就爽快地答应了。虽说金子和我做了十来年的夫妻,可要说睡在一个被窝里,那还是生平第一遭。我一挨到她的身子,小魂儿一下就飞走啦。女人身上有这么多好处,我还是头一回见识呢。我心里说,这事我还得好好地感谢村长一番呢。
渐渐地,我就像腾云驾雾似的被金子领到了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我忽然想到在我小时候,我娘带我第一次去姨妈家做客的那会儿,我们还只能隔着竹篱和木栅栏偷偷地看她一眼,可现在……我这样想着,就觉得憋不住了。浑身上下就像被凉水洗过一遍似的。
不过,这种事一完,我的魂儿又飞了回来。心里又舒坦,又难过。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要是让我现在就死掉该有多好啊。正是在这个晚上,我又琢磨出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人死掉也是一件蛮不错的事呢。这样一想,金子一次次地寻死觅活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要知道,如果没有亲身经历,想要明白这个道理是不可能的。这就像什么人曾经说过的那样:你想要知道梨子的味道,就得亲口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