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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何塞,真难以相信,我们多少荣誉就塞在了一只鞋子里。”
但是七头母骡驮着另外几只装有勋章、黄金餐具和值钱杂物的箱子、十箱私人文件、两箱旧书、至少五箱衣料,还有几箱谁都没有耐心清点的各式各样有用无用的杂物。三年前将军从利马回来时的行李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当时他身兼玻利维亚总统、哥伦比亚总统、秘鲁独裁者三重职位,马队驮着七十二个大箱子和四百多个小箱子,装的东西不计其数,价值也无从估计。那次留下六百多本书在基多,再没设法取回。
快六点了。连绵不断的小雨暂时停息,但空气仍旧迷蒙阴冷,士兵们驻扎的屋子开始散发军营的气息。轻骑兵和投弹手见到将军从回廊尽头走来便纷纷起立。阴郁的将军由副官们簇拥着,在熹微晨光中呈现绿色,披着斗篷,大檐的帽子使他脸色更灰暗。他把一条浸透古龙水的手帕捂在嘴上,按照安第斯山区古老的迷信,这能防止猛地走到户外时瘴气的侵袭。他身上没有任何军衔绶章,也没有什么表明他当年无上权力的标志,但在嘈杂的侍从军官中间,一种异样威严的光辉使他与众不同。他在内宅花园铺着席子的回廊里缓步朝客厅走去,没有搭理向他立正敬礼的岗哨。进入客厅之前,他把手帕塞在袖管里,如今只有教士们才保存这种习惯,然后脱下帽子交给一个副官。
除了在邸宅通宵等待的人之外,军民宾客一早便络绎来到。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喝咖啡,深色的服装和压低声音的谈话使客厅的气氛阴郁严肃。突然间,低沉的喃喃声中响起一个外交官的尖嗓门:
“这简直像是葬礼。”
话音未落,他忽然闻到背后飘来一阵充斥客厅的古龙水的气味。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转过身,心想那个刚进来的幽灵般的人或许听到了他大不敬的话,感到忐忑不安。但是没有:虽然将军最后一次访欧是二十四年前青年时代的事,但欧洲给他的美好印象远比不快为深。因此,他首先朝外交官走去,对那个受宠若惊的英国人说:
“希望今年秋天海德公园的雾气不太浓重。”
外交官愣了片刻,因为近几天来他听说将军要去的三个不同的地方并没有伦敦。但他随即定下神。
“我们尽量设法让阁下白天黑夜都有阳光。”他说。
当选总统不在场,因为议会是缺席选举的,他从波帕扬前来至少要一个月。代表他的是当选副总统多明戈·凯塞多将军,人们说共和国的任何职务对他都嫌太小,因为他的仪表风度像是国王。将军十分尊敬地招呼他,玩笑地说:
“您可知道我没有出国的许可吗?”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句话不是玩笑,但还是引起一阵大笑。凯塞多将军答应在下一个邮班给他送一份正式护照到翁达。
官方送行的有总统代表的弟弟、本城的大主教,一些知名人士和高级官员,以及他们的夫人。文官穿骑马套裤,军人穿长靴,他们准备把这位被逐的大人物送出几里路。将军吻了大主教的戒指和夫人们的手,文质彬彬地同男士们握手,他是礼仪的绝对行家,不过在这个城市没有用武之地,他不止一次说过:“这里不是我显身手的地方。”他绕场一周,走到每个人面前时都招呼致意,说一句从礼宾手册里精心学来的客套话,但对谁都没有正视。他声音尖锐,因发烧而有些嘶哑,多年旅行和战争风云没能改变的加勒比口音在安第斯山区的土腔中间显得分外突出。
招呼完毕,他接过代理总统递给他的一封信,上面有许多新格拉纳达知名人士的签名,感谢他多年来为国家做出的贡献。大家默不作声,他虚应当地的形式主义,假装看了一遍,事实上他没戴眼镜,字写得再大也看不清。他装模作样看完后,向送行的人简单说了几句表示感激的话,措辞得体,谁都不能说他根本没有看过信。最后他环视四周,急切地问道:
“乌达内塔没有来?”
代理总统告诉他说拉斐尔·乌达内塔将军为了支持何塞·劳伦西奥·席尔瓦将军的防范任务,率军跟在哗变部队后面走了。这时有人插嘴说:
“苏克雷也没有来。”
这句别有用心、不问自答的话不能不引起将军注意。他垂眉回避的眼睛这时闪发出灼热的光芒,不针对谁地回答说:
“为了不打扰阿亚库乔的大元帅,没有通知他出发时间。”
将军似乎还不知道苏克雷元帅并未完成委内瑞拉之行的使命,他的祖国没有准许他入境,两天前已经回来。没有人告诉他将军要走,也许大家都认为他一定会首先知道。何塞·帕拉西奥斯听到这事的时候正忙忙颠颠地做旅行的最后准备,一晃竟然忘了。当然,苏克雷元帅由于没有接到通知,心中不快的可能也不能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