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圣克雷芒症候群(第7/14页)

当然,会有其他人,无数个在他之后的其他人。但在激情的一刻以我的名字呼唤他们,感觉会像是一种延伸的兴奋,一种爱恋。

我记得清空的衣柜、放在他床边打包好的行李。很快我又会睡在奥利弗的房间。我会与他的衬衫共眠,躺在它旁边,穿着它睡。

朗读后,响起更多掌声,众人继续宴乐交际,喝更多酒。打烊的时间就快到来。我记起B城书店快要打烊那晚的玛琪雅。多么遥远,多么不同。她变得多么不真实啊。

有人提议一起去吃晚餐。大概有三十个人同行。有人建议奥巴诺湖⑥畔一家餐厅,我想象起那家能够眺望星夜的餐厅,涌现的画面仿佛出自灯火照亮的中世纪末手稿。不行,太远了,有人说。对,可是那里夜晚湖上的灯光……下次吧。何不到喀西亚路附近?好吧,但是还有车子的问题:车子不够。车子当然够。有人介意大家挤一会儿吗?当然不。如果我有幸坐在两位漂亮宝贝中间的话。是啊,可是如果法斯塔夫得坐在两位美女身上呢?只有五辆车,全停在几条离书店不远的小巷里。既然没办法一票人同时出发,只好决定在米尔维奥桥附近会合,再从那里顺喀西亚路走到一家意大利大众餐馆,那家店的确切位置只有一个人知道。

⑥奥巴诺湖(Lake Albano):位于罗马东南方的火口湖。

我们四十五分钟后才到,花的时间比前往遥远的奥巴诺那家可眺望湖上灯光的餐厅少……我们去的是一家大型露天意大利式平价餐馆,桌上铺着格子布巾,驱蚊蜡烛俭省地散布在用膳者之间。应该十一点钟了。空气仍然非常潮湿。我们的脸上、衣服上散发疲倦沉闷的气息,连桌布都令人觉得疲倦沉闷。餐厅在山丘上,偶尔有令人窒息的气流飒飒穿过树木,意谓明天又要下雨,但闷热不变。

年近六十的女侍很快算了一下人数,请雇工把桌子排成马蹄铁形。桌子很快排好,接着她告诉我们有哪些食物和饮料。谢天谢地我们不必决定,诗人之妻要是由诗人点菜,我们恐怕得再耗上一小时,届时就没东西吃了。女侍念了一长串开胃菜的名称,每念出一道菜名,菜就像变魔术般端上来,接着是面包、酒、有气泡和没气泡的矿泉水。都是简单的菜,她解释。我们要的就是简单,出版商附和说:“今年我们又亏钱了。”

再敬诗人一杯。敬出版商。敬书店老板。敬妻子。敬女儿,还有谁?

笑声与美好的友谊。艾达即兴说了一小段话——嗯,也没那么即兴啦,她坦承。法斯塔夫和巨嘴鸟女子承认他们也有分。

半小时后才送上奶油饺。那时我已经决定不再喝酒,因为匆促大口吞下的两大杯威士忌正要发威。三姐妹坐在我们之间,我们这张板凳上的人全挤在一起。天堂。

第二道菜又过了很久才上:焖烧牛肉。豌豆。沙拉。

接着是乳酪。

我们自然而然地聊起曼谷。“每个人都很美,特别混杂的美,那是我想去当地的理由。”诗人说。“他们不是亚洲人,不是高加索人,欧亚人这个词又太简化。他们代表的正是‘异国情调’最纯粹的意义,却又不是异乡人。虽然我们从未见过他们,对于他们在我们体内激起或似乎想从我们身上获取的东西,都无法言喻,却能够一眼认出他们。”

“起初我以为他们的思考方式不同。接着我发现他们对事物的感受不同。此外,他们是难以形容的温柔,到了令你无法想象这里有人堪称温柔的地步。喔,我们这儿的人是仁慈的,体贴的,以地中海式的阳光与热情表现得非常、非常温暖;但他们是温柔,无私的温柔。心地温柔,身体温柔,没有一丝悲伤或恶意的温柔,孩子般温柔,不带讥讽或羞耻。我对他们的感觉令我羞愧。这里可能是天堂,就像我幻想的。我住的那家破旅馆有个二十四岁的晚班职员,戴着无边便帽,看过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去去。他盯着我看,我也回望他。他有一张女孩儿般的脸,看起来像个男孩子气的女孩。美国运通柜台的女孩盯着我看,我也回看她。她看起来像带女孩子气的男孩,因此只是个男孩。每次我盯着那些年轻人瞧,无论男女,他们都会咯咯发笑。连领事馆里能说流利米兰话的女孩,以及每天早上在同一时间跟我等同一班公交的大学生也盯着我看,我也回望他们。这些凝视是否有我所想的那个意思?因为无论喜欢与否,等你明白过来,全人类都操着同样野蛮的语言。”

第二轮的格巴拉酒和萨布卡酒也送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