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莫奈的崖径(第8/32页)

如果他不喜欢我呢?有道是黑暗中所有的猫都……⑦如果他对我没有一丝一毫喜欢呢?那他就是得努力。如果他真的很苦恼,感觉受冒犯呢?“出去!你这个卑鄙邪恶的变态!”那个吻足以证明他可以被那样逼迫。更别说那只脚了?爱,让每一个被爱的人,都无可豁免地要去爱。

⑦原文为“所有的猫在黑暗中都是灰的”(All cats are gray in the dark.)。指在黑暗中,所有的差异都变得不明显。

他的脚。他最后一次让我起这种反应,不在他吻我的时候,而是他以拇指按压我肩膀那次。

不对,还有另一次。在我假装睡觉时,他进入我的卧房,压在我身上。再度更正:装睡的我轻轻呻吟,恰好对他吐露:别走,你尽管继续,只是别说“我早知道了”就好。

那天下午稍晚,我醒过来,非常想吃优格。优格是我童年的回忆。我在厨房看见玛法尔达一脸无精打采,把数小时前洗好的瓷器收起来。她一定也小睡过,而且刚醒。我看见水果钵里有颗大桃子——便拿起来削皮。

“让我来。”玛法尔达想从我手上抢走刀子。

“不要,不要,让我来。”我回答,尽量不冒犯她。

我想把桃子一再、一再、一再切开,切成许多薄片,直到变成原子大小。舒缓情绪。接着我拿起一根香蕉,慢吞吞剥皮,切得不能再薄,再切成丁。接着是一个杏,一颗梨,几粒枣子。之后从冰箱里拿出装优格的大容器,把优格和切碎的水果倒进果汁机里。最后,考虑到颜色,再加上几颗从花园摘来的新鲜草莓。我爱果汁机咕噜噜的声音。

这不是她熟悉的点心。不过她打算让我在她的厨房里为所欲为,不加干涉,仿佛迁就一个已经受够伤害的人。那婆娘知道。她肯定看到了那只脚。她的眼睛追随我每个步骤,仿佛随时准备在我拿刀割断血管前扑上来抓住我的刀。

调好综合果汁,我把果汁倒进大玻璃杯里,把吸管像标枪一样丢进去,然后走向院子。途中,我走进客厅,拿出翻印莫奈作品的大画册,搁在阶梯旁的小凳子上。我不会拿书给他看。只会把书留在那里。他会懂的。

我看到母亲和远道从S城来打桥牌的两位阿姨在院子里喝茶。第四位牌搭子随时会到。

我听到后头的车库传来她们的司机正在跟曼弗雷迪讨论足球选手的声音。

我带着饮料走到院子尽头,取出躺椅,面对长长的栏杆,想要享受最后半小时烈日。我喜欢坐下来看白昼逐渐接近尾声,光线扩散成薄暮前的光。这是傍晚前游泳的时间,却也适合读书。

我喜欢这么平静的感觉。或许古人是对的:偶尔流流血不打紧。如果继续保有这种感觉,等一下我可能想弹一两首前奏曲和赋格。或许来一首布拉姆斯的幻想曲。我又吞下更多优格,伸长双腿搁在身旁的椅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觉自己的惺惺作态。

我希望他回来,撞见我这么轻松的样子。他对我晚上的计划所知无几。

“奥利弗在吗?”我问母亲。

“他不是出去了吗?”

我什么都没说。原来,“我会待在附近”也不过尔尔。

过了一会儿,玛法尔达过来收空玻璃杯。她问我还要再喝“这个”吗?仿佛“这个”是一种奇怪的酒,她对这种酒异国、非意大利的名字(如果有的话)完全没兴趣。

“不了,我可能要出去。”

“这个时间你要上哪儿去?”她问,暗示晚餐快好了。“何况你中午的时候又不舒服。我会担心。”

“我没问题。”

“我劝你不要。”

“别担心。”

“太太!”她大喊,想得到母亲的支持。

母亲也觉得这样不好。

“那我去游泳。”

做什么都比数时间数到晚上好。

走下石阶前往海边的路上,我遇见一群朋友。他们在沙滩上打排球。“想玩吗?”不了,谢谢你们,我病了。我丢下他们,漫步到大礁石那里,凝视了一会儿,朝海的方向望去,水面上似乎有道波纹状的阳光冲着我来,仿佛莫奈的画。我一脚踏进温暖的水里。我并不悲惨。我想跟某个人在一起,但只身一人并不令我困扰。

薇米妮(一定是其他人带她来的)说听到我身体不舒服。“我们生病的人啊……”她抬起头说。

“你知道奥利弗在哪里吗?”我问。

“不知道。我以为他和安喀斯钓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