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莫奈的崖径(第7/32页)

大家在餐厅忙进忙出,发出急促的脚步声。我闭上眼睛。冷静,我不断对自己说,冷静。别让你的身体泄露一切。

“是我的错吗?”午餐后他来到我房里。

我没回答。“真是一团糟,对不对?”

他微笑,没说什么。

“坐一下。”

他坐在床铺离我较远的一角,有如探视一个打猎时意外受伤送医的朋友。

“你没问题吧?”

“我想我没问题,很快就好。”我在太多小说里看过太多角色讲这种话。这种话让负心人得以免责,给每个人保留颜面,让原形毕露的人重获尊严与勇气。

“那我就不打扰你睡觉了。”语气像个周到的护士。

他边走出去边说:“我会待在附近。乖。”那语气仿佛说着“我会为你留一盏灯”。

我设法小睡片刻,但小广场的事件、皮亚韦河战争纪念碑、抱着恐惧与羞愧骑车上山时迷路等种种事件,混杂着弄不清楚是什么的情绪,压迫着我,从好多年前的夏天又回到我这儿来,仿佛小男孩的我在一次大战前骑车登上小广场,等到终于返乡,却成了九十岁的瘸腿士兵,只能困在这间甚至不属于我自己的卧房,因为我的房间已经让给一个年轻人,而他是我的眼中之光⑥。

⑥眼中之光(light of my eyes ):心爱之人的意思。

我的眼中之光。眼中之光、世界之光,那就是你,我的生命之光。我不懂“我的眼中之光”是什么意思,纳闷我到底上哪儿翻出这种花言巧语,但此刻就是这种胡说八道让我流泪,流下我希望湿透他枕头、渗入他泳裤的眼泪,我想要他用舌尖碰触并赶走哀伤的眼泪。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碰触我的脚。调情?或是善意的表示我们是同盟、伙伴的姿态?就像他亲密地搂抱按摩,是已经不同床但决定继续当朋友,偶尔一起去看电影的旧情人之间开玩笑的轻轻碰触?那是否意指“我没忘,即使不会有结果,这仍是我们之间永远的秘密”?

我想逃离这栋房子。我希望下一个秋天已经到来,我要离得愈远愈好。离开这座城,离开这里可笑的“跃动舞厅”,离开脑袋正常的人绝不想结交的幼稚傻瓜。离开我的父母、总是跟我竞争的堂表亲,还有那些带着晦涩学术项目,到头来总要抢占屋里我这一侧每一间浴室的讨厌的夏日住客。

如果我再见到他会发生什么事?再流一次鼻血?哭泣?穿着短裤达到高潮?如果我看到他跟别人在一起,像平常晚上那样在“跃动舞厅”附近溜达呢?如果不是女人,而是个男人呢?

我应该学着回避他,切断每个关系,一个一个,像神经外科医生将神经元一个一个分开那样,处理一个又一个折磨心思的愿望。不再去后花园,不再偷窥,不再于晚间进城,每天戒掉一点点,像一个上瘾的人,一天,一小时,一分钟,情欲泛滥的一秒又一秒。这办法可行。我知道这没有前途。假如他今晚真的到我卧房来。更好的是,假如我喝了几杯,走进他的卧房,当面老老实实告诉他:奥利弗,我要你占有我;因为总得有人做,那还不如就是你吧。更正:我希望是你。我会努力避免成为你生命中最糟的床伴。请跟我做,像对待任何一个你再也不想遇到的人那样。我知道这听起来一点也不浪漫,但我被好多绳结绑住,我需要快刀斩乱麻。你就放马过来吧。

我们会做爱。然后我会回到我的卧房清理干净。之后,我会是那个偶尔把脚放在他脚上,看他作何感想的人。

这是我的计划。我要用这个办法把他逐出我的世界。我会等大家都上床之后。留意他的灯。我会从阳台走进他的房间。

叩、叩。不对,不敲门。我确信他裸睡。如果他不是一个人呢?进去以前我先在外面的阳台听。如果有别人跟他在一起,来不及仓促撤退,我会说:“唉哟,走错房间了。”对,就是这句,

“唉哟,走错房间了。”用一点轻浮挽回颜面。如果他一个人呢?我会走进去。穿着睡衣。不对,只穿睡裤。是我,我会说。“你怎么来了?”我睡不着。“要不要我拿点东西给你喝?”我需要的不是喝的;我喝够了,才有勇气从我房间走到你房间。我是来找你的。“我懂了。”别把事情搞复杂,别说话,别找理由应付我,别表现出你随时要呼救的样子。我比你年轻得多,如果你按家里的警铃,或威胁向我妈妈告状,那你只会让自己难堪。我要立刻脱掉我的睡裤,钻到他床上。如果他不碰我,就由我来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