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3/6页)
“不论什么问题,都一概认为是危机,是非常时期,对这一点我可不赞成。”松平子爵说,“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五·一五’无疑是个可悲的事件。不过,这也使得政府更具有决断力,将日本经济从不景气中拯救出来。总之一句话,使得日本转向好的方面去了。这就是因祸得福啊!历史不就是如此发展的吗?”
“要是这样就好了。”藏原带着闲静而浑浊的语调,悲戚地说,“我可不这么看。
“计划性通货膨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听说又可以称作统制性通货膨胀。这只猛兽给它放到笼子外头来,以为只要脖子上扣着锁链,就万事大吉了。可是,这锁链很快就会断掉的啊。关键是决不可把猛兽放到笼子外面来。
“我看得很清楚,开始是救济农村、救济事业、计划性通货膨胀,这些都是极好的措施,谁也不会反对的。不久,这些就会变成军需计划性通货膨胀。通货膨胀这只猛兽终于挣开了锁链,跑了出来。这个时候,谁也制止不住它了。军部本身开始惊慌失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说嘛,猛兽本来就应该关在黄金储备这座金笼子里。没有比金笼子更保险的了,伸缩自如,猛兽大了,格子也粗大,猛兽小格子也就细。货币储备充足,防止汇率下降,以博得国际信用。除此之外,日本在这个世界上无法生存。作为恢复景气的手段,而把猛兽放出笼子外头,就会被临时的现象所蒙蔽,耽误了国家百年大计。但是,既然决定再度禁止黄金出口,所应该干的就是尽可能根据金本位制的原则,健全货币政策,争取尽快复归于金本位。但是政府经过‘五·一五事件’,现在依然惊魂未定,正在滑向反面。我所担心的就在这里。”
“请听我说,”松平咬住不放,“假如农村的疲弊和工人运动一直继续下去,那么就不仅一个‘五·一五事件’了,等革命一起,就再也不可收拾了。您看到六月临时议会开会时一起涌来的农民群众吗?您看到农民团提交临时实施延期付款请愿书的气势了吗?农民在议会里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又去找军队,举行兵农一体的签名运动,打算通过联队区司令官上奏啊!一时好不热闹。
“匡救性的通货膨胀虽说是临时的政策,一旦增加财政就能有效地刺激国内需求,降低金利,繁荣中小工商业,开发满洲,发展大陆经济,扩充军备,振兴重工业和化学工业,提高米价,救助农村和失业者。这些不都是很好的事情吗?
“我们一方面注意防止战争,一方面一步步推进日本的工业化,不是很好吗?我所说的‘好的方向’就是指的这个啊。”
“年轻人都是乐天派。可我们老年人多少都有些知识经验,对未来看得十分清楚。
“你口口声声‘农民,农民’,但这种悲观的看法是救不了国家的。当全体国民咬紧牙关、克服困难的时候,他们就出来破坏国民团结,说什么上层不好,财界不好。其实他们都是些自私自利的人。
“首先,请想想看吧,大正七年发生‘米骚动’,那才是瑞穗国真正的危机呢。如今,朝鲜米和台湾米已经增产成功,全国到处都是大米,不是吗?农家以外的国民,因农产品价格暴落不再因吃饭问题而发愁。这一点不景气,虽然出现众多失业者,但并未发生左翼所说的革命风潮,不是吗?另一方面,农民不论如何饥饿,他们也不会听信左翼的言论。”
“但是,事件不都是军队挑起的吗?陆军毕竟是依托农村的陆军。”
即便旁观者听起来,年轻子爵武断的说法也多少有些失礼。但藏原决不是凭感情用事的人,他说出的话都是经过整理后抑扬顿挫地说出来的,仿佛中世基督教美术中的版画人物,将标志着基督话语的白色小旗子从口中吐出来。而且,此时藏原正在喝着甘甜的曼哈丹,他的濡湿的口唇流出的嘶哑的语音也显得甜美而柔滑。他的那张脸孔总是挂着微笑。他用牙签尖儿挑起一颗红樱桃含在嘴里,如今好像把社会的不安吞下肚里了。
“不过,军队不是也养活了那些贫农的壮年吗?”藏原慢悠悠地回答。“依我看,同前年的大丰收相比,去年由于歉收,农民对外来米的抵抗会产生懈怠。”
“他们会豁出性命怠工吗?”
面颊光亮的子爵问,藏原没有回答,说道:
“我不是在分析现状,而是在谈论未来。
“日本国民是什么?这一定义各色各样,因人而异。照我说,所谓日本国民啊,就是对于计划性通货膨胀的灾祸麻木不觉的国民。他们一点智慧也没有,甚至不知道通货膨胀进行期间应该换物守财。我们时时不应忘记,我们面对的是纯真、无知、热情而富于感情的国民,连自身都不知保卫的国民是纯美的,确实纯美。我爱日本国民,也就不能不憎恨那些利用这种纯美的无知而欺世盗名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