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59页)
五页的打字稿,单倍行距,小号字。
在他第一年教课期间,加什帕尔给了只有十四名学生的一个班上六个人“不及格”。一年后,他学会了慷慨、宽容、多文化的幽默。分数也从“中等”打到“良好”或“优秀”不等,只不过这里多了一分,那里又少了一分而已。
这是我的作业:含糊,平庸,累赘。结论兴许还站不住脚,但是我很愤怒。你知道是针对谁的。我做了一个计划,想获得一个坏分数的美丽花束:一声“救命!”你来到,你决定:我将成为好心先生。A benevolent Hardnose. A kind man.[5]好人。无论如何,我要给这个不幸的女学生打一个“优秀”。她有一双美丽的腿,她有一些办法,此外,我还不知道我都把她的作业弄到哪里去了。无论如何,我给所有人都是好分数。
这些被自由怪坏了的孩子!人们要求你善解人意,彬彬有礼,和蔼可亲,你却踢人家的屁股。
我处在无底深洞中,而你却给我送来了温暖!和蔼会是最恰当的词语。你很和蔼,我就因为这一点而恨你。
我甚至都不恨你,我仇视你。我仇视你的痛苦。你送上了一个我配不上的分数:要强加于人吗?你白有了梦想者的神态,悠闲,想入非非,你始终有一种,谁会相信呢,跟你自己的深刻联系。而这个,尽管你看起来心不在焉,满怀期望,随时准备碰上意外的人。你十分珍惜你的笨拙和不幸。你展现你的隔离,而这让我心烦。跟你唯一可能的对话,就是你自己选择了词语的对话。当人们不尊重它们时,你就变得雄辩。实际上,我知道你的唯一事情,就是你本该更经常地刮胡子。
这一往事如烟的年份中的书简还留下了什么?Nice legs[6]。是的,腿还是原来的腿。You should shave more often[7]。是的,这也是,这很管用。
可笑:这就是你给我的分数和最根本的反应之间的全部共同点。你是不是已经偶然地想到了这一点?你担心吗?
美国森林中的那个睡美人,对那个不常刮胡子的避难者都知道些什么呢?游荡的大象是不是懂得在新世界的新一代人的忧伤呢?
我母亲要我去看心理医生。我对她嗤之以鼻,我哭,然后我笑。人们怕个空气啊,这话怎么说来的?怕个屁!怕个屁!……是的,什么都不怕,无定见。下个星期,当她给我来电话时,她恐怕早就忘记她之前说过的话了。我不想要怜悯,也不要同情,也不要你像以前那样高估我。你把你自己当做谁了,竟跟我如此亲切?一天早上,你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经过我身边。你嘟囔了一句不知什么话。我也嘟囔了一句。一声诅咒!谁允许你当一个勇敢的人?但愿你的假期常常下雨!
加什帕尔折起信,重新塞进放在故纸堆最上面的黄色信封里。他走开了。无比仁慈的床。长长的安宁的睡眠。星期六,即便伟大的无名氏也在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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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9号信箱。你摁下密码,就能让小窗口的圆盘转动,从而打开它。假如忘记了密码或者摁错了,那就无法打开了。你从皮夹子里掏出玫瑰色的小卡片,读那上面的指示。要是忘了带或者弄丢了小卡片呢?服务窗口的雇员就会去查单子,找到你的姓名,给你另外一个玫瑰色的小卡片,上面写有指示。一次,两次,三次。再多,那就太多了。
最终,塔拉毛遂自荐,要替加什帕尔教授管邮件。她已经不是他的学生了,但他们经常见面。他把带有号码和密码的小卡片交给她,让她每星期给他捎一次邮件过来,星期六,先分拣一下。慈善协会与商业招牌的互相比拼,教授会议的邀请信,演出,阅读会,为了一个更美好世界的政治宣言,关于恐怖主义的研讨会,出版社的书目,健身中心的新时刻表,可作为司机、打字员、园丁、泥瓦匠、电脑助手来使用的学生的名单。
人们彼此见面时直呼其名,像是老朋友。这一不怎么讲究礼仪习惯的做法让人以为,你们都是行星上的居民,正在接待地球家族的使者。
他对广告不感兴趣,也再没有人给他寄私人信件。塔拉扔掉无用的,留下有用的。简单地清除垃圾。最终的分拣任务属于收信人。
星期六,微明时分,塔拉敲响了木屋的门。门开了,加什帕尔教授从门槛上打量着白雪皑皑的森林。他关上门,打开收音机。莫扎特。晶莹剔透,如同冬天。
按照老习惯,塔拉瞥了房间一眼,好像她是第一次看见它。一种方式,走进事件,而不是房子。一把长沙发,两把扶手椅。书架,卷宗。电话旁是日历。窗帘。一沓旧信,乱堆在桌上。隐藏了的事件在哪里?以前的那个信封沉睡在床头柜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