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吾 拇指刺痛时便会知道(第4/7页)

“你的身体好了吗?”

“身体?”

“你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请了长期的病假吗?”

“啊,对了。”小松仿佛刚想起来,说道。短短的沉默。“已经好了。这件事,稍过几天我会好好跟你谈谈。现在还没法说清楚。”

稍过几天,天吾想。他从小松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奇妙的弦外之音。其间缺少了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口中吐出的话语总有些平板,没有深度。

天吾当时胡乱地结束交谈,主动挂断了电话。有意没提《空气蛹》和深绘里。因为他从小松的口吻中听出了避开这些话题的感觉。本来嘛,以前有过小松说不清的事情吗?

总之那是最后一次跟小松交谈。九月末。自那以后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小松是个喜欢打电话长谈的家伙。当然,他大概会挑选对象,不过有一面将浮上脑际的事逐一讲出口来一面整理思路的倾向。天吾对他来说,便发挥了网球的击墙练习时那堵墙的作用。兴之所至,他即使没事也常常给天吾打电话,而且大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没有兴致时也会很久不来电话,可是一连两个多月杳无音讯却极少见。

大概现在他和谁都不想说话吧,天吾想。谁都会有这样的时候,即便是小松也会。而且天吾也没有急着与他商谈的事。《空气蛹》的狂销已经停滞,几乎不再成为世人的话题,下落不明的深绘里在何处也已明了。如果小松那边有事,自会打电话过来。不来电话,说明没有事情。

不过,差不多该打电话了,天吾想。因为脑中一隅不可思议地牵挂着小松那句话——“这件事,稍过几天我会好好跟你谈谈。”

天吾给帮他在补习学校代课的友人打电话,询问了情况。对方说,还算顺利,没什么问题。那么你父亲怎样了?

“毫无变化,一直在昏睡。”天吾答道,“有呼吸。体温和血压数值都很低,不过还算稳定。就是没有意识。大概也没有痛苦。好像到了梦里的世界,一去不返了。”

“也许是不错的死法。”那家伙不露感情地说道。他其实想说:“也许这样说听上去太薄情,不过各人想法不同,那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是不错的死法。”省略了引入话题的部分。在大学数学系里待上几年,就会习惯这种省略型的对话,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

“最近你看过月亮吗?”天吾偶然想起来,便问道。陡然被问起月亮却不会觉得奇怪的人,恐怕只有这位友人了。

对方想了一下。“这样说来,我不记得最近看过月亮啊。月亮怎么了?”

“有空时看一看吧。我想听听你的感想。”

“感想?从哪个角度?”

“不管哪个角度都行。我想听你谈谈看了月亮有何感想。”

略微一顿。“有何感想,也许很难表达。”

“呃,表达倒无所谓,重要的是那种明显特征之类的东西。”

“看了月亮,对其明显特征有何感想,是吗?”

“对。”天吾说,“如果毫无感想,也没关系。”

“今天是阴天,我猜不会有月亮。等下次天晴时再看——如果我还记得的话。”

天吾道谢后挂断电话。如果还记得的话。这恰是数学系出身的人的问题。如果是自己不感兴趣的现象,记忆的寿命便短得惊人。

探视时间结束,离开疗养院时,天吾向坐在问询处的田村护士打招呼。“辛苦了。再见。”他说道。

“天吾君还能在这里待几天?”她按着眼镜鼻架问道。她好像已经下班了,没穿护士制服,而是换成了带褶的葡萄色裙子、白衬衣和灰开衫。

天吾停下来想了想。“还没决定。看看情况再说。”

“你还能继续休假不去上班吗?”

“我已经请了人代课,还可以再休几天。”

“你平时都在哪儿吃饭?”护士问。

“就在附近的小饭馆。”天吾答道,“旅馆只提供早餐,所以随便去附近的店里吃套餐,要不就是吃盖饭。就是那种地方。”

“好吃吗?”

“不太好吃。但我无所谓。”

“那可不行哦。”护士表情严肃地说,“得好好地吃有营养的东西。你瞧你,这阵子一张脸就像站着睡觉的马一样。”

“站着睡觉的马?”天吾吃惊地说。

“马站着睡觉,你见过吗?”

天吾摇摇头。“没见过。”

“就跟你现在这张脸一模一样。”那位中年护士说,“你到洗手间照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好了。乍一看不知道是睡着了,可仔细一看就是在睡。眼睛睁着,可什么也没看。”

“马是睁着眼睛睡觉吗?”

护士深深点头。“和你一样。”

天吾一瞬间真想去洗手间照镜子,不过又改变了主意。“我知道了。我会吃更有营养的东西。”